孙阿应迟疑片刻,答道:“如今比过去要好些。”
周钧皱眉:“粮饷仍有拖欠?”
孙阿应:“我听说河西诸州去年入冬的时候,雨雪见少,导致今年春粮歉收,屯田产量大减,所以粮饷也发放的少了一些。好在王都护推行了商税之法,所以有增有减,军饷倒也放了大半,空缺不多。”
周钧思考片刻,对唐卒们说道:“你们粮饷的亏空部分,由我来出。”
孙阿应闻言,连忙劝阻道:“周二郎,我等皆是都护所派,怎好让你用身家私产来填补空饷?”
周钧不在意的说道:“你们和我都是过了命的交情,些许粮饷,补了便是补了,只要你们不对外声张,便也是了。”.
孙阿应还想再劝,但见身边的兄弟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希冀,临到嘴边的谦辞,又实在说不出口。
周钧:“行了,粮饷一事,便这般定了。今日正好得了空,我倒想听听,你们还缺些什么?”
孙阿应和唐卒们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却又羞赧于道来。
周钧:“军中健儿,言行何故作女儿态?有事便说!”
有一唐卒,鼓起勇气,终于说道:“周二郎,某想寻个婆娘。”
周钧一愣,心中突然想起,李光弼对他曾提过,边军将士娶妻成家乃是大难。有不少老卒,白首人古,都是孑然一身。
周钧朝那唐卒问道:“你想寻个什么样的婆娘?”
那唐卒直言道:“只要是个能生娃的,某就知足了。”
周钧听了哭笑不得。
这要求提的,可真是实诚。
再向篝火旁看了一圈,周钧发现,大部分唐卒都面露赞同,想必都存着一般的心思。
周钧忍不住问道:“边军士卒,想要娶妻,当真如此困难?”
孙阿应和其他人面有戚戚,又一起点头。
周钧沉思片刻,说道:“这事儿,容某想想。”
离开了那些唐卒,周钧走上龙部营地旁的沙丘,坐在丘顶的细沙上,抬头看向头顶的星空。
身后走来一人,又坐在了他的身边。
眼角的余光瞧见了一抹素白,周钧已经知晓了来者的身份。
拓跋怀素对周钧问道:“周二郎在看什么?”
周钧念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拓跋怀素:“我虽不大懂汉人的诗,但听着顺耳,二郎却是好文采。”
周钧笑着说道:“这首诗不是我写的,不过触景生情罢了。”
拓跋怀素幽幽说道:“触景生情……只是不知明年明月,二郎又在何处看呢?”
周钧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拓跋怀素,后者面具下的眼睛,泛着一丝探究的光芒。
周钧:“莫要打哑谜,想问什么,只管问了便是。”
拓跋怀素回头看了一眼龙部族民的帐篷,又对周钧问道:“二郎是上天降下的,自当超脱世外,为何又要理会这凡尘中的渺小呢?”
周钧朝拓跋怀素问道:“在祆教信徒的眼中,神灵是否都是一群不理会俗世,将世间万物视为草芥的家伙?”
拓跋怀素听了皱眉,说道:“不仅是祆教,道佛诸法,皆以众生为刍狗,无论是真仙,还是高僧,为了寻得大道、求得正果,不都是将自身置于优先,视凡人为无物?”
周钧:“所以,那些只顾着自己的神灵,对于凡人而言,有何用处?为何又要立祠朝拜他们?”
拓跋怀素的眼中,流露出疑惑和不解,犹豫说道:“因为他们是神,他们高高在上,信徒朝拜神灵,本就是天经地义……嗯……”
周钧:“信徒献出自己的财富、时间、尊严甚至是生命,去崇拜一个自私自大并且漠视凡人的神灵,这种行为在你看来,有必要吗?”
拓跋怀素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周钧:“信徒们倘若真的去崇拜一位神祗,那么首先必须确认这位神祗,是心存善念的,是有意愿帮助众生的。否则的话,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自私而又善变的存在之上,对于信徒而言,岂不是一件祸事?”
拓跋怀素沉默不语。
周钧说完,站起身下了沙丘。
至于拓跋怀素,她一动未动,在丘顶上整整想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