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微微一笑,封常清击破大勃律,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嗣业见周钧面色如常,有些意外。
周钧:“常清性勤俭,耐劳苦,旁人皆以容貌而轻视他,却不知他身负贤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嗣业叹服。
周钧:“除了大勃律一战,安西可有它事?”
李嗣业挠挠头,说道:“说起来,从去年开始,陆续有流民不远万里,从关中、河东、河南甚至是山南东西二道,聚众成团,迁来安西。”
周钧:“哦?仔细说说。”
李嗣业:“最早来的一批人,大约是在去年的九月。人数只有数百,男女老少都有,说是关中等地遭逢大灾,饥荒四起,饿殍千里。这些人都是活不下去,才迁来安西。”
“起初我还觉得纳闷,关中距离安西有数千里路,中间不仅隔着大漠,而且沿途州县都是穷困,这些人为何不去京畿之地,或是去江南讨生活,偏偏要来安西?”
周钧:“流民们如何说?”
李嗣业:“那些流民自称应龙信徒,说迁来安西,是得了应龙的感召。这一路行来,经过凉州、甘州、沙州、大碛等地,缺粮缺药,都有应龙教徒接济,这才支撑到了安西。”
周钧:“都护府可安排这些流民住下了?”
李嗣业点头道:“住下了,第一批应龙团的流民,去往焉耆镇,向应龙窟朝圣,接着便住在了镇中。在那之后,陆续有流民从东边来,有时数百,有时上千,焉耆镇住所不多,即便紧急加盖房屋,也无法容纳,实在无法,只能向安西都护府禀告。封副使便下令,将后续进入安西的流民,安排到安西四镇中去。”
周钧看向李嗣业:“疏勒镇也有流民住下了?”
李嗣业:“有,元月刚过完,有一批来自邳州的应龙团流民,一百来户,六百多人,被安置在了疏勒镇。我见了其中的带头者,仔细问了,答是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信奉应龙的流民,以朝圣为名,迁徙入安西。”
周钧:“换俘仪式结束,你回去交待一下,好生照顾这些流民。另外,召集匠作和典役,加盖房屋,一定要妥善安置接下来到来的流民。”
李嗣业拱手说道:“喏。”
就在交谈之际,有书吏来报,换俘的名录已经基本清点完毕。
这一次,共计有八千九百六十六名唐军俘虏,经由俘虏交换仪式,得以重回故土。
周钧听到这个数字,沉默了片刻。
李嗣业见周钧默然不语,以为后者心中感慨,于是拱手说道:“当初俘虏的大食士卒,都护下令好生看管。嗣业起初还在奇怪,为何不将这些俘虏献至朝廷,搏一份功劳……如今看来,都护心存儿郎,却是将士卒真正当做亲人一般对待。都护或许不知,如今在安西军中,只要提起您的名字,儿郎们私底下都尊称一声『父帅』……”
周钧笑了笑,迈步出了大帐。
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那些都是刚刚重获自由的唐军俘虏。
这些人如今脱了奴籍,又能重返故土,得以与家人重逢,脸上满是喜悦。
不少人动情至深,甚至跪倒在地,额头点地,放声大哭。
有唐军俘虏看见了周钧,大声喊了一句:“是周都护!”
这一声,宛如浪潮一般,由近及远,传开出去,引得成千上万的士卒,一边欢呼,一边聚了过来。
也不知又是谁,领头喊了一声:“愿为都护效死!”
很快,唐军俘虏中有人带头,向着周钧的方向稽首拜道,口中随之大呼:“愿为都护效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喊声也变得更加整齐,最终汇聚成了响彻天际的齐呼。
“愿为都护效死!”
萨耶尔和一众大食人,听见这震天般的呼声,脸色发白,心生畏惧。
李嗣业和安西军士卒,瞧着这眼前的一幕,神色激动,跟着拜倒。
被无数士卒拱卫的周钧,身体轻轻颤抖,眼睛微微发红。
周钧轻轻抬起一只手来,待得众人稍稍平静,用尽浑身力气,大声喊出了二字:“回家!”
天宝十四载,二月。周钧不以万人命而谗上,工谋于国而远虑,出使大食,说得俘还,卓然冠于一时而垂于后代。
古往今来,百战死敌,抚众守边,却又进不求名,持重以戒。
嗟哉,仅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