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尊卑之别反转,贵妃却要向周钧行礼。
想到这里,周钧躬身以平礼相见,又走入亭中。
看着石台上的琴谱,周钧低头看向周逍,问道:“学到哪里了?”
周逍的声音稚气未脱:“刚刚学完了工尺谱的韵调。”
周钧轻轻点头,接着抬头看向杨玉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与记忆中过去的数次见面相比,杨玉环虽然年近四旬,但容姿丝毫未减,反而更是妩媚,当下相见,可真是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倾城倾国,贵气迫人。
唯一与从前有所不同的,便是她如今清瘦了一些,眼中也不似从前那般无忧无虑,而是有了些许的迷茫和阴霾。
仔细想想,便也能知道其中缘由。
凉州那一晚的动乱,杨玉环就在承氲殿中。
裴思昭等一众门阀叛党,兵变事败,在承氲殿中被凌迟处死时,她就躲在宫所之中。
莫论是她一介女流,即便是如李隆基这般见过大风大浪的帝王,都被惊吓成了中风。
而杨玉环如今心中有了阴影,也是理所当然。
周钧想到这里,开口对杨玉环说道:“钧来凉州时,被软禁在宫中,幸得贵妃相助。”
听见这话,杨玉环原本紧绷的情绪,有所放松,轻轻说道:“周二郎运筹帷幄,早就定下了脱身之法,即便没有我的帮助,也能化险为夷。”
周钧:“不仅仅是凉州,早先在长安洛阳,贵妃也是照顾有加……钧是恩怨分明之人,当年所受的恩情,自当谨记心中。贵妃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做是在家中。”
听到这里,杨玉环的心中,终于放松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宫中乏闷,我得了陛下的首肯,来囡娘这里做客。”
摸了摸周逍的头顶,杨玉环又说道:“从逍儿出生,我就看着他长大。对于玉环而言,逍儿就如同我的亲子一般,只有陪在他的身边,我才能享受片刻宁静。”
周钧:“贵妃倘若觉得喜欢,便留在府中长住吧,公主平日里也甚少出去走动,正好与你在府中作伴。”
杨玉环先是点头,接着看了一眼周钧,神色复杂,犹豫片刻后问道:“周二郎,我听闻你在安西推了良贱令,使得贱户不再依附门阀,死契变成活契,安西住民再无隐籍之忧?”
周钧一愣,不明白平日里不理政事的杨玉环,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玉环迟疑了一会儿,向周钧小声说道:“此令当下虽然只在安西执行,但是却已经流传至大唐的每一个州县。有人喜之,自然也有人恨之。周二郎作为推行者,怕是少不了非议。”
周钧看向杨玉环:“怕是不仅仅只有非议吧?我能料到,有不少人在背后,正在骂我为乱国纲,祸害社稷?”
杨玉环闻言,小心说道:“天下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是不懂。”
周钧:“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良贱之别,终究只是门阀显族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力,将大唐的百姓分为三六九等,以便来坐收渔利罢了。殊不知,天下之利,倘若化作十分,当其中的九分,尽归到少数人的手中,而剩下的大多数人,连基础的衣食尚无法保证时,纷争自当来临,这才是天下大乱的根本原因。”
杨玉环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朦朦胧胧有些懂了,却又说不清楚其中的正理。
就在杨玉环想要细问之时,一旁颇感无聊的周逍,喊着要去找周尚玩闹。
周钧见状,带上周逍,与杨玉环告别,出了忆南庐。
杨玉环看着父子二人远行的背影,将身体斜靠在折椅上,拨动了一根琴弦,听着回荡的琴音,身形停在那里,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