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冷风呼啸,秦骛站在昭阳殿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秦骛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身上的玄色大氅同夜色融在一处,几乎分辨不出。
他像一匹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狼,那双充满煞气的墨绿色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
一墙相隔,昭阳殿里却是其乐融融,几位皇子正玩投壶,争执不下。
六皇子拽着扶容:“走嘛,扶容,我教你。”
二皇子催促:“快点吧。”
三皇子打圆场:“扶容不会就算了。”
六皇子拉着扶容不肯松手:“和你们玩好没意思,我想跟扶容一起玩,我教扶容玩。”
二皇子震惊:“你再给我说一遍,和谁玩没意思?”
扶容小小声的:“殿下,奴不想玩……”
只有门外的秦骛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说他不想玩。
他就知道,扶容在皇子所当差,果然还是受委屈的。
秦骛瞧见扶容委屈巴巴的模样,捏紧了拳头便要上前。
如今他已经是皇子所的皇子了,自然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些事情。
可是,他还没上前,殿中便传来了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
“扶容,你别怕,孤教你。”
秦骛在宫门前停下脚步,瞧着扶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秦昭才刚睡醒,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裳,缓步走下殿前台阶,像一只信步闲庭的仙鹤。
大仙鹤来给小鸭子们劝架了。
“好了好了,孤来教扶容,你们先玩。”
秦昭从六皇子手里把扶容给救出来,把六皇子打发走:“去和二弟、三弟一起玩儿,他们等你等了好久了。”
六皇子不情不愿地走掉了,时不时回头看看这边:“是。”
秦昭低下头,轻声询问扶容:“你想玩吗?”
扶容连忙摇了摇头:“奴不想玩……”
秦昭也没说什么:“正好孤也不想玩,我们就在这儿看着罢。”
扶容如释重负,用力地点了点头:“是。”
秦昭和扶容站在边上,看着另外三个皇子投壶。
二皇子英武,每次都是他投中,狠狠地压制两个弟弟,赢了也十分得意。
三皇子倒是觉得没什么,六皇子耷拉着脸,难怪他不喜欢和二皇子一起玩儿。
扶容瞧着六皇子气鼓鼓的模样,没忍住偷偷笑了一下。
秦昭低下头,瞧着他的脸,又问了一声:“扶容,你现在想玩吗?”
扶容顿了一下,抬起头:“奴不想……”
秦昭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说‘不’。”
扶容不解:“太子殿下说什么?”
秦昭道:“你遇见什么事情,总是先说‘不’。”
扶容有些奇怪,啊,他是这样的吗?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秦昭又问:“你现在想玩吗?我教你玩,阿暄就是我教的。”
扶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想,奴现在想玩了。”
“好。”秦昭从旁边取了一支箭矢,在铜壶前站定,朝扶容招了招手,“扶容,来。”
扶容小跑上前:“太子殿下。”
秦昭站得挺直,握住扶容的手,教他投壶:“如此执箭,眼睛瞧着铜壶。”
秦昭虽然站在扶容身后,却一点儿都没有贴着他,两个人唯一接触的地方,只有握着的双手,但也隔着衣袖。秦昭说话时微微偏向另一边,气息也不会吹到扶容耳边。
秦昭温和守礼,只是教扶容投壶而已。
但是,在宫墙外面的秦骛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在秦骛眼里,秦昭低声哄骗扶容!
秦昭紧紧地贴着扶容!
扶容……
秦骛看得很清楚,扶容的脸上再没有为难的神色。
虽然他低着头,但秦骛还是能看见他的双眼亮晶晶的,唇角也是勾起的,淡淡的笑意,十分放松。
秦昭握着他的手,同他投进一枝箭矢,扶容是笑着的。
秦昭松开他的手,退后几步,让他自己试一试,扶容没投进,有些局促地回过头,朝秦昭笑了笑。
秦昭并不在意,继续教他。
兄友弟恭的场景,秦骛却只觉得扎眼。
扶容想玩投壶,他也可以……
好罢,他并不会投壶,他在冷宫里没有学过这些,但他可以和扶容一起学。
秦骛忽然有些恼火,他应该早点离开冷宫,早点就把扶容抓到自己身边来,让他给自己做伴读。
怎么会因为扶容一句话就放手了?
秦骛就站在门外,捏着拳头,死死地盯着扶容面上浅浅的笑意。
扶容就是那样的性子,谁同他走得近,他就和谁相处得好。
从登天台上下来的时候,秦骛想着,能离扶容近一点就好了。
而今到了皇子所外面,秦骛看见扶容,才发觉远远不足,他光是看见扶容对别人笑,就无法忍受。
秦骛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化成实质,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他想占有扶容,不止是看着扶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暗。
昭阳殿中的宫人们捧着蜡烛出来了,点起檐下的灯笼,将宫殿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好让主子们尽兴玩耍。
两个宫人捧着蜡烛,走向宫门前,准备把门口的石灯也点起来。
忽然,他们仿佛撞见了什么东西,两个人叫了一声,连连后退,险些跌倒,手里的蜡烛也摔在了地上。
六皇子凑上前要看热闹:“怎么了?怎么了?”
秦昭连忙拉住他:“阿暄,不要乱动。”
下一刻,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从宫墙后面走出来,殿中吵闹的声音瞬间消失。
掉在地上的烛光闪了一下,只将秦骛的面容照亮了一瞬,便熄灭了。
他们站在烛光里,秦骛站在黑暗里,瞧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嘲讽的意思很明显。
扶容听出他的笑声,牵着太子的手,不自觉往太子身后躲了躲。
秦骛怎么会在这里?
秦骛看见他的动作,面上笑意陡然消失,看向几个皇子的目光也变得冰冷。
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秦昭看向秦骛,最先反应过来:“这位是……五皇子?”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位自小养在冷宫里的五皇子。
其余几个皇子连忙行礼,只是没有一个人称呼他为兄弟。
他们喊的都是“五皇子”。
秦骛也同样不给他们面子,站得挺直,并不行礼,只是朝他们点了一下脑袋,就算打过招呼了。
秦昭同他并不熟悉,对他说话,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
“父皇已经下令将你接出冷宫,往后同兄弟们一同居住在皇子所,冷宫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往后须得恪守规矩,若有什么缺的,就派人来同孤说一声。”
“你刚从登天台上下来,还是快回去休息罢,想来父皇安排的太医已经在你的住所候着了。”
秦骛盯着扶容,微微颔首:“多谢太子。”
秦昭也察觉到了,把扶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又道:“想来五殿下还不清楚自己的住所在哪里。”他朝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来人,送他过去罢。”
“是。”
宫人领命,走到秦骛面前:“五殿下,请。”
秦骛最后瞧了一眼扶容,也不需要宫人领路,就直接走掉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住在哪儿,却偏偏要站在昭阳殿门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六皇子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
秦昭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不过是自小长在冷宫里,所以性子有些孤僻,不打紧。往后他住在九华殿,离昭阳殿不近,同你们不会时时见着,你们不必担心。”
秦昭说着话,还轻轻拍了一下扶容的手背,让他别害怕。
扶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和太子牵着手。
他连忙把手收回来,往后退开:“奴失礼了。”
秦骛来了一遭,众皇子也都没了玩耍的兴致,丢开箭矢,让宫人们收拾一下,便准备用膳了
扶容又恢复成从前怯怯的模样,跟在六皇子身边。
*
九华殿在皇子所最偏僻的西南角。
这里原本是杂役们居住的地方,太子十五岁时,体恤宫人,请旨遣散一批宫人回家,老皇帝应允了,九华殿就此空了出来。
如今收拾收拾,就赐给了刚出冷宫的五皇子居住。
老皇帝虽然沉迷修行,不太照管皇子们,但也正是因为他迷信,他也担心秦骛这个煞星会妨到其他皇子。
其他皇子对老皇帝来说,算是普通儿子。
秦骛对老皇帝来说,就像根草。
不过秦骛从来也不在乎,一个死人,迟早要被他砍死的。
秦骛走到九华殿门前,转头看了看四周。
他抬手碰了一下门前的石灯,石灯年久失修,缺了一个角,被他碰了一下,便摇摇欲坠。
仅有的几个宫人原本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秦骛周身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他们只是被秦骛扫了一眼,就像是被人按住肩膀一般,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
“五殿下恕罪,都是奴才们办事不利……”
秦骛竟也不在意,绕着九华殿转了一圈,熟悉新住处的地形。
几个宫人连忙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他回过头,冷声道:“都滚回自己房里去。”
宫人们有些没听清,不解地问道:“五殿下,这?”
“滚回去,随便做什么都行,别来碍我的眼。”
“是……”
宫人们松了口气,忙不迭离开。
转过身时,他们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新来的五皇子这也太吓人了,不如太子宽仁,也不如六皇子好说话,被调到这儿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秦骛跨过门槛,走进正殿。
老皇帝自然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太医,只有放在案上的两瓶外伤药,算是一点儿恩赐。
秦骛在榻上坐下,拿着药瓶,往手里倒了些药粉,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