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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芝兰泯(1/2)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

倒影池边,唯有良久的静默。

石径上,阿萝临水伫立,倒影纤瘦、单薄,转瞬被晚风揉皱。

风声喧嚣,鼓过耳畔。

魏玘能感觉到,他的心在收紧,像被人攥住深处,一点一滴地挤走气息、榨取血脉。

“哗啦——”纸张烈烈卷动。

下一刻,白光奔逃,飘离少女的指间,如雪般纷飞而下。

无穷的白笼罩着二人,滚至魏玘的靴尖,抵上阿萝的裙袂,遮蔽船顶的月光,倏而跌入池里。

一点墨痕洇开,被水濡湿,几乎将内容吞没。

可他们都清楚那里写了什么。

最初,是苍润的铁钩,严冷遒劲,曾写下含章可贞,成为悬殿的匾额。随后,苍松折腰,铁钩脱骨,处心积虑,将自己磨成旁人。

从笔画到符号,练字的痕迹逐页可循,近垒出一寸之厚。

再之后,是经历、叙事与口吻。

自述之人分明颀长、清减,以剑为兵,眉宇俊美,却随书信记载,愈发高大、魁伟,别上巫疆的腰刀,折出目窠微陷、黝黑质朴的面庞。

——阿萝吾女,展信舒颜。近日临抵西峡,水秀山明。

——阿萝阿妹,你近来过得如何?霞山很美,阿吉很喜欢。

——阿妹,可好?虎水鱼肥,带回给你吃。

措辞由生至熟,语气越加相似。若非行文戛然而止,定能以假乱真。

对此,魏玘心知肚明。

许多个深夜,他曾挑灯案前,听更漏点滴,遍览巫疆舆图,规划莫须有的行程,句句斟酌、字字删改,让自己死去,捕捉蒙蚩的游魂。

如若顺利,完成的信件会被交予阿萝,自出走、游历至患病、临终,填补十八年的空白。

魏玘想,蒙蚩需要一个结果。

这名温厚的勇士,呕心沥血,倾尽善意,拯救无辜之人,不该像野狗一样死去。

于是,他模仿、伪造、编撰,织造善终的假象,既能保护阿萝、免她受真相刺伤,又能让蒙蚩回归她身旁,与她体面、温柔地告别。

这是件好事,是为了阿萝和蒙蚩。

魏玘以为,自己坚信这点。但在此刻,他为何无法开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阿萝道。

魏玘抬目,对上一双杏眸,在内里捉到清光,似是她漫开的泪水——很烫,穿梭如丝,越过二人的间隔,淌往他心头,却几乎冻伤了他。

“你为何要写这些信?为何要……这样做?”

阿萝颤抖着,也迷茫着。她绷身、攥指,好像唯有这样,才不会被洪流冲散。

这洪流自何处而来?往昔种种并非无迹可寻。

本是一丝异样、一点微痕,于不经意间汇聚,最终积羽沉舟——

“为何你见过我阿吉,却不知他颈上有黑鸟印记?”

“那印记……为何与追杀我的人相同?”

“还有,关于我阿吉的病,悲田坊坊主……为何不曾知会巴元阿翁?”

“辛朗、辛朗他……为何说我是他妹妹?”

“你又为何哭泣着、抱住我,说你……要保护我?”

疑问倾倒,字句破碎,自阿萝唇间流泻,与她的心神一样跌宕。

她的眸在颤,仓皇、茫然,光芒缥缈,水雾难消。可其中尚存一簇火,在风里微弱、摇曳,几近残败,仍要执拗地凝聚。

“为什么?”

阿萝迫切地追寻着答案。

“子玉,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困惑、惊惧,感觉自己如溺深水,只能抓住唯一的稻草。

可又一次,无人应答。

面前,魏玘默立,双唇紧抿,未曾松开分毫。

阿萝与他对望,透过泪眼,看见一点颤抖,聚焦他双眸——细长,微小,宛如冰面裂痕,藏起深水,甫一碎开,就要奔泻而出。

是什么呢?那深水里涌动的情愫。

多是浓郁的悲,杂有近乎疯狂的冷静,与一丝难察的低怯。

阿萝的心渐渐凉了下去。

她踉跄着,走上前,攀住魏玘的手臂。

“带我去悲田坊。”

她脸颊苍白,唇失血色,气息也微弱,飘往魏玘耳中。

“现在就去……我现在就要去。”

魏玘的步伐纹丝不动。他只伫立,身影受月锋磨砺,像难撼的冷山,也似无声的尖刀。

他垂眸,望着她,眼底的冰痕又裂开一点。

随后,他展臂,将她搂入怀中。

“别去。”魏玘道。

他抬掌,抚上她乌发,在指间反复摩挲。长指的力道很轻,相当温柔,若没有点滴加重的臂力、逐渐收紧的怀抱,几乎惹人安眠。

如他所料,身前的少女挣扎起来。

她拧动、踢打,用尽力气,试图逃离此刻的束缚。

魏玘拢臂,愈深地搂她。他背脊颤抖,胸膛振动,始终一语不发。

突然,挣扎停止了。

少女怔住,纤薄的身子颤动一下,迎来良久的僵滞。

魏玘沉默着,也等待着。

他等到她缓慢、无害的动弹,像受伤的兔,徐徐退却,与他拉开距离。

阿萝出奇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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