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眼,未言之意,皆在其中。
虽然不知皇帝为何要这样做,但他不介意配合。
萧岭刚要说出口的话在嘴里转了转,斟酌了下词句后才继续笑道:“同在后宫中,难道不是同僚?”
想起书中谢之容砍掉他脑袋的描写,萧岭决定还是再谨慎一点的好。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轻佻随意,显然后宫中人在他眼里并无三六九等,都是一样无足轻重的玩物而已,倘落在待皇帝一片痴心的人眼中恐怕要显得可恶至极了。
如果真对这种人报以真心,并期待回应同等的感情,那该多可怜。
宿择欲言又止。
这话若是从任何一个不过承宠几日,连位分都没有的公子嘴里说出,他早不轻不重地顶回去,必然要委婉又恶毒地提醒对方,何为贤德温良。
然而庾玉泉的例子还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他哽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他不敢。
谢之容目光在那些花一般娇美羸弱的美人身上一扫,声音中有几分冷意,听得那些个跪在地上的小美人身躯轻颤,“晋律有明文所载,外臣不得插手内宫事,尤其是后妃侍君择选,擅自送人入宫,业已违律。”
男主不愧是男主。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萧岭已经给谢之容鼓掌了。
只一眼就领回了他的意思不说,还能将事情办得如此利落。
黑眸中浮现星点笑意,立刻被萧岭压了下去。
谢之容却看得清楚。
从他开口说话之后,他便一直在看萧岭,不去错过皇帝的每一个反应。
看见那点笑,他就知道,自己做的很对。
心中却更加不解。
萧岭黑眸半眯看向谢之容,面上浮现出不满,“不过是送了几个人罢了,何以抬出晋律来。”
皇帝这话让宿择有了底气,先前皇帝反常的举动让他终日惶恐不安,荣宠都依附于皇帝喜怒的近臣,远比寻常臣子害怕失宠的多,好不容易挑了数十位美人进来,却被谢之容阻拦。
谢之容阻拦的哪里是他送去的美人?分明是他荣华富贵,身家性命!
想到这,宿择笑了声,回道:“谢世子大义凛然,令我十分钦佩。”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看向谢之容几乎可称仙姿佚貌的面容上,皇帝的不满他看在眼里,既然谢之容存心和他过不去,他也不必客气,宫中侍君多是被送外臣送进来的,其中不乏得皇帝宠爱者,他就不信,这些人在萧岭心中的分量,都比不得谢之容,“谢公子此言既出,我竟不知,公子该如何自处了。”
谢之容是外臣,亦非明旨入宫,而是被抢进来的,可淮王非但没有阻拦,还推波助澜的事谁人不知?
他送人入宫是违律,那淮王算不算违律?
按律法,这些人都要被送出宫,他就不信,千方百计想要阻拦他送人进宫的谢之容会舍得出宫!
娄叶舟已然呆了,他并不是个蠢人,宿择怒火上头,他却没有,他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开口提醒宿择。
毕竟天子近臣这种官员,还是越少越好。
谢之容却连理会都不理会,仿佛在他眼中,曾经深得圣心的黄门郎宿择根本不值一提。
正如宿择方才下跪时那样,谢之容浑不在意,自始至终,他在看的都只是皇帝。
这次,他还是看向了皇帝,问:“陛下知道,为何外臣不得送人入宫吗?”
萧岭面上阴阴的,冷冷道:“朕倒很想听听。”
谢之容看他,非但没被这喜怒无常的皇帝摆出的冷脸吓住,还多看了两眼,他想起了萧岭刚才笑的样子,有点诧于皇帝竟能将情绪变化的如此流畅自然,“倘令外臣所送之人留在后宫,揣摩圣意,传递消息尚是小事,若内外勾结,祸起萧墙,必酿成大祸。”
“前有徐桓,后有宿择,娄叶舟,皆想插手陛下后宫中事,其居心不良路人皆知,徐桓已死,请陛下为江山计,严惩宿娄二人,以儆效尤。”
谢之容的声音平静极了,也冷淡极了。
说的好!
萧岭在心中由衷赞道。
有此能臣,哪怕只是庸碌之主,何愁江山不稳?
却只贪恋美色,将本该在战场中饮血的利剑置于锦绣丛中,何其可惜!
可惜谢之容现在还不能一展治国之才,可惜或许此生他们都无一个成为至交好友的可能。
宿择听得脸由白转青,眼下已不是在争宠,而是在搏命了,可谢之容说的有理有据,他竟一字反驳不能,怒极惧极,只一句:“谢公子不妨想想自己是如何入宫的!”脱口而出。
谢之容闻此,鸦色长睫抬起,一双眸光清丽的眼睛与皇帝对视,“臣与陛下两情相悦,因而奉诏入宫,”他朝皇帝一笑,刹那间冰雪尽消,如世间最夺人心魄不过的花木绽放在眼前,“臣说的可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