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吐息落在颈侧与耳边,带来一阵仿佛以指尖轻轻剐蹭般的痒。
萧岭闻言微微皱眉。
他很怕谢之容中的毒并没有王恬阔说的那般无害。
哪怕只是出于惜才,而不谈私情,他都不希望谢之容出任何事。
虑色在眼中转瞬即逝,所有神情变化谢之容尽收眼底,忽觉自己言语不妥,话语中的含义细思之下实在轻浮暧昧,张口欲解释。
却第一次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好。
他几乎从未令自己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中过。
谢之容波澜不惊,萧岭半点都没看出来谢之容此刻心思回转,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虽然痒,但在这个位置靠着很舒服,阳光恰到好处地笼在身上,他觉得浑身各处都暖意融融,便不很想动弹,只懒散地半阖着眼,笑道:“之容若是要,朕自然不会舍不得,只是……”他故意没说下去。
“只是?”谢之容果然接口,配合得连自己都觉讶然。
他从不是个心急的人,大可慢悠悠地等萧岭自己将一切说出口。
萧岭难得在这个对人事洞悉得近乎可怕的男主身上获得一点逗弄的快乐,碍于阳光也不将眼睛全然睁开,长长睫毛遮盖着黑漆漆的瞳孔,帝王身上迫人的威慑少了大半,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模样……简直像是一只毛色漂亮的大猫,伸手就能抚摸揉蹭几把。
“之容,你知道朕从你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是什么吗?”他答非所问。
谢之容目光在皇帝脸上一掠而过,后者惬意得连眼睛都弯起,下巴微微扬着,好像有点得意。
二指轻轻一捻,谢之容沉吟道:“臣不敢当陛下此言。”照例先守君臣之礼,“不过臣想,陛下想说的大约是,越想知道什么,越不要显露急切。”
萧岭抚掌,“然也。”
和谢之容朝夕相处的这些时日以来,萧岭学到最多的旧事i,永远别和谢之容表现出来自己想知道什么,因为他表现得越在意,谢之容就越会哄抬价码。
而今天,这个机会,是谢之容交到他手上的。
谢之容听出萧岭的话外之意,旋即恭顺请罪,“是臣之过。”却绝口不提下次不这样干了。
萧岭还是懒洋洋靠着,视线却落在谢之容身上,笑着道:“之容聪明,不妨再猜猜,朕想要什么?”
谢之容轻轻眨了下眼,极无辜茫然的样子。
他本就是渊清彬彧的美人,这个动作不显突兀,反而平添生动,恍若冰雪消融在眼前。
萧岭觉得自己心好像又动了一下,倒不是说之前没动,而是现在动得快了点。
他承认谢之容长得漂亮,也很欣赏喜欢这种漂亮,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臣不知。”谢之容回答。
萧岭偏头看他,“是不知,还是不敢揣测君心?”
谢之容眼中亦含笑意,道:“臣当真不知。”
萧岭不愿意轻易放过——从前谢之容也不曾心慈手软,“那朕告诉了之容,之容能给朕什么?”语毕,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谢之容的回答。
谢之容垂首,从萧岭的角度能看到一截白得如同冰魄般的皮肤,似乎能透过这层冰雪,触碰到埋藏其下的脊骨,这是一个很顺从,很示弱的姿态,他语气一如既往,仿佛在与萧岭谈再正经不过的国政大事,“臣为帝王侍君,无论周身种种,亦或臣自己,皆为陛下所有。”
萧岭瞳孔一颤。
“凡陛下所取,臣必奉上。”他抬头,望向皇帝睁大的双眼,“却不知,陛下想从臣身上得到什么?”
他语气真挚,真的在征求皇帝意见,问皇帝要什么。
可他要奉上的,是自己。
或者,身体。
美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砰。
谢之容听到自己的胸口在砰砰作响,哪怕他说了,萧岭也不会相信,这个时候,他竟比萧岭紧张得多。
他行事一向目的明确,今日却不知怎么,在面对萧岭时,他总会做出一些,以前他想想都觉荒谬的事情。
譬如现在。
只要萧岭抬头,便能碰到谢之容上翘的唇瓣。
萧岭不知道自己这么理解对不对,谢之容太一本正经了,以至于萧岭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谢之容到底是在说笑、表忠心,还是……自荐枕席?
等等等!
要是他没记错,要是《朔元记事》几百章没写错,谢之容应该是个直男。
铁直,宁折不弯!
萧岭还在现代时,和兄弟们也会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往往能把萧岭恶心的够呛,毫不留情地推开,总能得到自己兄弟一个挤眉弄眼的嘲笑,然而他若是贴上去,学着对方先前的样子,他的兄弟则会后退数步,笑骂萧岭快滚。
眼前谢之容的所作所为,和萧岭的哥们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最大的差别在于,谢之容长得太好看了!
他好看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多想,很难把这事当成一个朋友间的玩笑。
萧岭以手掩唇,轻咳一声,掩盖住了方才滚动得有点急促的喉结。
庆祝他和谢之容的感情发展取得了莫大进步,他们现在已然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关系了。
虽然萧岭并不觉得好笑,但他还是自以为配合地勾了一下嘴唇,顺手一拍谢之容肩膀,“朕想要的日后再说。”
他想从谢之容和身上得到很多东西。
他想得到谢之容在国事上的襄助,若是可以,他还想获得谢之容的友情与真心。
不过从目前的进度来看,这不会是个妄想。
若能得谢之容这样的人物为友,不失为一种幸事。
谢之容目光幽深,亦翘唇笑了起来,“那等陛下想好了,一定要告诉臣。”他眼下晕着抹颜色浅淡的红,显得眉眼愈发深刻,“陛下先前说,只是什么?”
轻飘飘地将事情揭过。
谢之容的留有余地让萧岭蓦地松了口气。
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让他愈发确信,这是谢之容一个突发奇想的戏弄。
五指压在谢之容肩膀上时萧岭怔然须臾,他能轻易地感受到男主肩膀的紧绷,以为谢之容不适,若无其事地拿开手,撑着下颌,轻笑道:“朕方才想说,朕若是与之容同处一室,大约无论用什么香,都是睡不着的。”
“哦?”谢之容抬眼。
眸光凛然,睫毛却纤长,中和了这种锋利。
“不知陛下和谁共处一室时能睡得安心。”
二指轻轻点在侧脸上,萧岭若有所思,然后给了谢之容个答案,“林缙吧。”
他傻,要是他们凉共处一室,萧岭一定没有国事可说,定然早早就寝。
谢之容闻言,沉默一息,好像有点不相信似的,重复了一遍:“林仪君?”
就是那个到皇帝面前去告状,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深更半夜遭许玑拖走削去品级,幽居偏苑的林仪君?
萧岭点头,很肯定。
谢之容似乎有话想说,顿了顿,道了句:“是,臣明白。”
萧岭纳闷地看了眼谢之容,心说你明白什么了?
谢之容起身,询问萧岭,“陛下不回去歇息了吗?”
萧岭被谢之容那个猝不及防的玩笑吓得已经不怎么倦了,不过只是头还有些疼,他这几日都熬夜,刚刚养好一点的身体又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况且刚才已经和谢之容承诺过回去休息,道:“回去。”
他欲起身,忽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刚起来就被迫跌坐回去。
“臣命人去唤……”
正要走远几步唤宫人过来,偏偏袖子一紧。
谢之容顿住脚步,顺着力量的来源看去。
先看到了一只骨节秀丽,肤色苍白的手。
手的主人身体虚弱,想拽住都用了很大力气,指骨向外凸起,凌厉得像刃。
薄刃,锋利易折。
萧岭拽着他袖子站起来,摇摇头道:“不必现下宣,回未央宫也不迟。”
谢之容的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
在认识萧岭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注意人的骨头,腕骨、指骨、颈骨、亦或者是藏在层层衣袍下的,寻常难以得见的部分。
“起来得太快,一时头晕。”萧岭松开手,摸了摸鼻子,解释道。
这身体弱柳扶风得去学西施捧心都不违和,萧岭真是太纳闷了,身体素质这么差,居然还能拖着病弱的躯体折腾天下人数年不死,他刚来两个月,总觉得自己在猝死的边缘徘徊。
谢之容却保持着这个被他拽住的姿势没有抽手,他道:“陛下应该爱惜身体。”
“朕知道,朕知道。”萧岭讪笑。
身体弱成这样,还敢在和侍君过夜后只睡一个时辰,与不要命无甚差别。
萧岭轻咳。
谢之容立刻转脸看他,微微皱眉,“方才吹风所致吗?”
萧岭:“……”
他是为了掩饰尴尬。
谢之容平时猜他举止不是猜的很准吗?
被谢之容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一说,萧岭觉得气氛更尴尬了,干脆又咳嗽两声,仿佛一风中摇曳的单薄小白花似的,“之容,你我若是再在这闲聊,恐怕也睡不得了。”
谢之容颔首。
萧岭刚抬腿要走,忽然注意到了谢之容的动作。
谢之容当着他的面收回手,慢条斯理,雅致好看,阳光下,那只刚才被他抓住的手,恍若玉琢。
萧岭转过头。
他大约真累傻了,居然产生了一种谢之容是故意给他看的错觉。
这处木廊同未央宫距离极近,不多时,两人便进入未央宫。
许玑见到萧岭时眼睛亮了亮,快步上前,道:“陛下。”
谢之容自然看得清晰。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欣喜而放松的眼神。
显然于许玑而言,不在皇帝身边的每一刻,都相当难熬。
而后神情不该地向谢之容见礼,“谢公子。”
谢之容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