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讨巧。
凤祈年确实没打探过,他只是说自己想进宫分宠……而已。
凤祈年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可这种玩笑话,不追究则已,若追究,足够令凤祈年获罪!
皇帝点头,好像很赞同凤祈年的话,淡淡道:“那便是朕听错了。”
英元宫的氛围瞬间若冷凝了一般,朝臣无不肃立,不敢言语,偌大宫殿,寂寥无声。
站在远处的应防心缩了缩脖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子的陛下。
冷漠,迫人,尽是帝王威仪。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宛如天堑。
凤祈年当即一撩衣袍下拜,“是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他在朝中数十年,若是不够聪明,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隐隐猜到皇帝用意,只等下一句话。
皇帝望着这个出身并不十分显赫的礼部尚书,此人处事圆滑,谢之容当政后亦没有对他加以为难,允了他辞官归故里。
皇帝蓦地笑了。
他容貌得尽艳色,一笑更是秾丽逼人。
似是,处处都生了剧毒的花。
叫人想攀折,叫人屏息,更叫人震恐。
没让人放松下来,心砰砰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
应防心也紧绷着。
先前凤祈年为他说过话,从这点来讲,他并不希望凤祈年出事。
悄悄抬眼望君王,一身冷汗,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凤尚书起来回话,朕无怪罪之意。”萧岭唇角笑意更浓,“方才不过随口一问,吓到尚书,倒是朕之过了。”
凤祈年起身,亦笑,“是臣胆量太小,惶恐太过,让陛下与诸位同僚见笑。”
除了他俩谁还笑得出来?
哦,和凤祈年有过的倒笑得出,可惜不能笑。
凤祈年在朝堂之上一贯八面玲珑,少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凤祈年在等,等皇帝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
舒舟轻若有所思地看了凤祈年一眼。
萧岭一笑,道:“倒将正事忘了。”
凤祈年在心里斟酌了数遍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臣以为,只在世家子弟中择选,或许仍不够齐备,方才舒尚书也说,除却地方,朝中也乏干吏能臣。”他揣摩着皇帝的用意,“不若,开恩科如何?”
朝廷加恩,今年多一次考试机会。
萧岭眼中浮现出星点笑意。
是赞许,但不是满意。
凤祈年看着皇帝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暗自呼了一口气,面上仍旧笑容洋溢,轻松闲适。
好像刚才皇帝真和他开了个玩笑一般。
话音刚落,立时有官员跳出来道:“南地水患初定,朝廷即便加开恩科,此处的学子亦难抵京城,臣以为,民不患寡患不均,此时开恩科,恐令当地学子生出怨怼之心。”
萧岭不认识这人是谁,但听说话内容也知道站在哪一边。
此言一出,便被反驳,“恩科是陛下格外加恩,倘因受恩比旁人少便心生怨怼,臣以为,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举子即便才高八斗亦用不得,用了反成祸害,不配领受君恩!”
有人则道:“恩科恩科,朝廷无可庆贺之事,为何要开恩科?”
“陛下主政,即是天大的可庆之事,有何不可开恩科?”
殿中窃窃私语,群臣各有想法。
萧岭目光落在赵誉身上,笑问道:“舅舅以为呢?”
舅舅?
这个亲密的称呼自从皇帝开始上朝,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萧岭口中。
众臣揣摩着这个称呼是否是皇帝与国舅和解的讯息。
宗亲勋贵群中站着萧岫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马上收敛了。
赵誉回答:“臣以为,凤尚书与舒尚书两位尚书皆言之有理。”
“舅舅的意思是,二者宜并行?”
赵誉道:“臣觉得二者都很好,无论舍弃哪一个都很可惜,倘若处事官员齐备,诸事皆有章程,皆行之,自然更好。”
可前提是,处事官员齐备,诸事皆有章程。
摆在萧岭眼前的问题就是,没有那么多人可用。
倘如凤祈年所言开恩科,最快也要有半年,才能看到成效。
择选世家子,则要快得多。
“舅舅所言甚是,”萧岭轻叹一声,很是苦恼的样子,“如以往那般开恩科,耗时太久。”
凤祈年心下一惊。
难道他猜错了皇帝的打算?
皇帝望着不动声色,俨然胜券在握的、他的丞相舅舅,露出了个笑,“便令京畿与路程不远,即可能到京的学子来京参会试,一个月后,另行殿试。”
此言一出,英元宫一片寂静,而后瞬间掀起了议论。
“陛下,远地学子当何如?难道就因为……”
种种议论传入萧岭的耳朵。
他看见,赵誉的神情似乎微微地变了下。
皇帝继续道:“此次恩科结束,则再考,例如本恩科,”近三个月,已经足够天南海北的考生到达京城休整,等待考试,而第一批官员,业已选出,“以时间计,共三场恩科会试,三场殿试,诸卿,可觉不妥?”
众人心中滋味百种,有人往礼部那看了看,眼中透出了明显的同情。
倒无不妥,就是过于繁杂了。
这半年,恐怕礼部都无休息的时间。
然而,这更是机遇。
礼部不少官员跃跃欲试,面露期待之色。
凤祈年率先道:“臣必勉力而为,不负陛下恩重。”
若放在以往,他决不会这样轻易地站在赵誉的对面。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居中。
但是不行。
皇帝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朗了。
若做不好,这个礼部尚书,他可拱手让贤了。
余光看了眼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的赵誉,他只希望,皇帝这次不是一时兴起。
不然赵誉再当政时,他绝不会好过!
众臣面面相觑,千言万语都在皇帝冷淡的眼神中湮灭,只得道:“臣等皆无异议。”
于是帝王弯眼一笑,欣慰道:“公等忠心体国,朕心甚慰。”
……
未央宫。
谢之容来时,萧岭倚坐在床上,腰颈后都搁着软枕,撑起的手臂下亦垫着。
他就在这对绵软的东西内看奏折,眉头微皱,神情却很放松。
“陛下。”谢之容见礼。
萧岭抬眼。
老实说,他现在不是很想见到谢之容。
他看见谢之容总会想起自己的腿为什么这样疼。
萧岭二指一合奏折,“之容怎么来了?”
谢之容恭恭敬敬道:“臣来为昨晚之事请罪。”
将奏折放下,萧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若因这点小事之容就来同朕请罪,朕与之容,未免也太过生疏了。”
谢之容颔首,“是。”
因在床上的缘故,皇帝身上只一件略厚些的寝衣,雪白绵软。
两条腿便被包裹其中,不知内里是否红肿。
内殿燃着炭火与地龙,在其中仿佛置身温暖春日。
萧岭轻咳一声,“之容不必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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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容蹙眉,忧心忡忡道:“因臣之过,令陛下身体不适,臣实在愧疚难当。”他垂眼,长睫微颤,脆弱而动人,“不知陛下,能否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萧岭下意识往里一挪。
谢之容又想做什么?!
谢之容继续道:“臣曾在军中,新兵练剑学弓时,往往极易受伤,臣先时亦如此,受伤后每日习武,苦不堪言。”
萧岭道:“之容直言。”
让他死个痛快。
“臣想为揉按双腿。”谢之容按皇帝的意思省略前面种种,直接道。
萧岭:“……”
不知他有无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