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宛如尘埃落定。
电子音再一次在萧岭耳边响起,“你好,陛下。”
萧岭眼前一片漆黑,他知道自己不在未央宫中,震恐于局面无益,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好。”他回答。
系统发出了没什么感情笑声,“我以为我和您不会在这见面。”
萧岭不太愿意这种情况下和系统寒暄,他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的表情,“我以为时间会久一点。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系统回答:“您开恩科时。”
这个答案出于萧岭的意料,他扬眉,“为什么等到现在?”
“如果在那时就让您进入惩罚程序,介于您身份的特殊性,可能会对该世界产生不可逆的负面影响。”系统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一板一眼,“请您不必紧张,您的躯体并没有进入惩罚程序,您将会在明天上朝之前醒来。”
三个小时而已。
萧岭计算了一下时间。
“如果,您没有死在惩罚程序之中的话。”系统补充。
萧岭的心蓦地下沉,“什么意思?”
系统道:“您已进入惩罚程序,世界观:《朔元记事》IF线。”他又说:“指在本世界观下进行,但是偏离原剧情的故事线。”
萧岭笑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因为除了笑,他现在没有什么其他表情更适合露出来。
这个所谓的惩罚程序,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多了,至少不是上来就给他两刀,居然还有剧情。
“剧情线:谢之容十四岁时离京,久居平南侯府,并且再次期间成为张景芝学生。皇帝暴虐无道,天下苍生饱受蹂-躏,无不期望一位圣明君主,此年一月,谢之容在平南起兵,义军势如破竹,七月,便兵临京师,谢之容将入皇宫,也就是,今天晚上。”
萧岭一震。
故事虽然和原书大相径庭,但走向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区别只在于,这个世界观里的谢之容并没有像原书那样遭受过暴君折辱,所以,他对皇帝,并没有来自私人的恨意。
那么大约,死法会好看一些。
半晌,萧岭道:“我,还是皇帝?”
“是的,陛下。”
萧岭轻笑了一声。
比他刚穿书过来时还地狱开局。
系统有点惊讶萧岭并没有失态,但转念一想,如果萧岭这样轻易就能精神崩溃,就不会反抗剧情走向,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主线行事,“程序难度:中等。维持时间:三小时。任务目标:”系统顿了顿,“活着。”
萧岭提问,“在进入程序之前我能否询问你个问题。”
系统道:“请讲。”程序设定,他需要为宿主提供一定的帮助,以协助其更顺利地度过主线。
“谢之容的好感度在本次程序中有什么用?男主在故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是否还记得我?”
系统道:“谢之容并不记得您。本次程序对于谢之容来说,只是一个像是梦境的东西。譬如说,您做了一个梦,梦中您是皇帝,您并不知道这是梦,然而以您的性格来说,您会试图做个好皇帝,而非暴君,对于谢之容来说,也是如此。”
谢之容不记得他,谢之容起兵,那么,他会如何对待上代君王?
自然是斩草除根!
他们之间没有私怨,但是,萧岭作为皇帝,必须要死。
“谢之容的好感度会影响剧情线,如果谢之容的好感度不够高,那么本剧情线或许是彻头彻尾的男频剧本,但是目前看来,不是。”
萧岭轻轻道:“多谢。但是情况都这样了,你还非要把话说的云山雾罩吗?”
什么叫目前看来不是?
“抱歉,我不能剧透。但是我可以告诉您,谢之容不记得您,但是好感度并没有消失。他对您的好感将影响他的一举一动。”
萧岭无言片刻,“谢谢。”
“祝您体验愉快。”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萧岭偏头,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萧岭的心愈发沉了。
他缓缓睁开眼。
这是……英元宫?
萧岭恍惚了一下。
不同与往日的肃穆庄严,此刻的英元宫混乱不堪,千根红烛高高点燃,将整个英元宫照得亮如白昼。
地上残留着大滩大滩的血迹,不知是谁的。
他坐在御座上,俯视着整个英元宫。
除了他之外,偌大宫殿没有人。
萧岭按了按眉心。
三个小时,三个小时。
皇宫太大,如果寻个地方藏起来,度过五个小时也不是不可能。
萧岭站了起来,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巨大的眩晕感迫使跌坐回御座上。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这双手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消瘦苍白,青筋道道凸起,伏在苍白的手背上,几乎有几分狰狞。
晃了晃脑袋,萧岭这次起来的很慢,他扶着龙头扶手缓缓站起。
而后,听到了一阵喧嚣。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着铁甲的军士跑起来时盔甲擦磨的声响,整齐的脚步声。
没有哭喊声。
萧岭不知为何,此刻居然能体会到一点放心。
以谢之容治军之严苛,不会放任手下军士劫掠皇宫,辱虐妇孺。
就在不远处。
宫中不能纵马。
谁骑马而来,不言而喻。
萧岭垂首,无奈地笑了下。
他这种宛如八十岁老翁的行步速度,跑大约也跑不快,干脆又坐下了。
心思流转,已快速有了打算。
系统告诉他,谢之容对他的好感,会在惩罚程序中影响谢之容的行为。或许,谢之容对他的好感度不低。
这点可以利用,但是不能依靠。
他绝不可能将自身安危系在旁人对他的喜欢上!
在这一瞬间,萧岭已经有了打算。
他不要谢之容能留他太久,三个小时而已,拖延时间三个小时,他自问还做得到。
那声音越来越近。
萧岭深吸了一口气,已然冷静下来。
英元宫宫门口,顿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皆着黑甲,刀刃雪白。
谢之容下马。
萧岭目光落在他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谢之容着戎装,除却头盔,浑身上下不露半寸皮肤,甲漆黑,而显得面容愈发如玉,泼墨般的长发高高束起,被夜风吹着,在身后飘飘荡荡。
没有受过任何折辱,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谢之容,矜傲、冷酷、并且,杀气四溢。
一道狭长伤口出现在他眼下,艳丽绯红,非但没让人觉得美玉有瑕,反而平添妖异。
宛如一尊,杀气腾腾,俊美无俦的神像。
萧岭承认,他此刻是紧张的。
喉结上下滚动,他吞咽了一下。
谢之容看见皇帝坐在御座上,眼中惊讶一闪而逝。
他以为,这个人要么跑了,要么,自尽了。
萧岭不该,以一个主人的姿态坐在御座上,一如往昔,高高在上。
帝王着冕服,衣袍漆黑浓烈,矜贵地铺陈于地面,冕旒之下,眉眼秾丽,苍白面色无损帝王容貌,显得眉目愈发浓墨重彩。
他面无表情,端坐在王位上看着
宛如,君主在俯瞰他的臣民。
仿佛他们并不是谋反的逆臣,他也不是穷途末路的末代君王。
在看到萧岭面容的那一刻,谢之容愕然地发现他的心跳得急促。
攻入皇城的那一刻,早在意料之中,无甚惊喜,然而在看见这个帝王近乎于傲慢地坐在王座上时,他却蓦地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兴奋。
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告诉他,去伤害萧岭。
你可以伤害他。
他的命是你的,他的身体也是你的,他的尊严、他的自由、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任由你支配。
对于萧岭,你予取予夺。
而这些,是我早就想得到的。
他脑海中忽地出现了这个想法。
浓眉压下,谢之容看向萧岭的眼神中浮现出几分戾气。
到底为何?
他并不曾听说萧岭会蛊惑人心的妖术,况且什么样的妖术会蛊惑旁人伤害他?
当谢之容没有第一时间动刀,对萧岭就意味着一线生机。
萧岭开口,冷风灌入多病的身体,他刚刚整理好的词句瞬间变成了一堆断续羸弱的咳嗽。
咳嗽得太厉害,他再也保持不住坐着的姿势,伏在扶手上,却还自持身份,以袖半掩面。
谢之容拧眉。
扶手上雕琢着硕大龙头,椅子上的帝王对比何其鲜明。
庞大的、沉重的、与羸弱的、易碎的。
他不该在那个位置上。
更适合他的应该是再精巧不过的锁……谢之容瞳孔一缩。
他在那一刻,几乎想要唾弃产生了这个想法的自己。
我在想什么?
将帝王囚入宫阙吗?然后将种种阴暗欲望加注在萧岭身上?
何其荒唐!
谢之容与谋臣商议过如何处置帝王,是封侯留萧岭一条性命,还是干脆杀了他?
但这些猜测里,可没有将帝王囚禁。
谢之容上前。
战靴踩在黑金石板上发出极清晰的声响。
哒。
哒。
萧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前他还遗憾过没见到谢之容最盛时,现在看见了,方知气势逼人。
那双战靴从容地踏过玉阶,轻易地践踏这一处王权独尊的所在,最终,停在萧岭面前。
“陛下。”谢之容开口。
二人俱愣了愣。
谢之容从未见过皇帝,他不知自己为何唤眼前的这个男人为陛下是如此地流畅自然,仿佛他已经这样喊过无数次,并且,心甘情愿。
萧岭想的是,男主未免过于客气了。
都到这种时候了,谢之容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叫他一声陛下。
而帝王颔首,回道:“谢……”他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最后道:“谢将军。”
他久病,声音很轻,并没有什么威仪。
谢之容的眉皱得更深。
当这个称呼从萧岭口中被吐出时,他心中升起了一种微妙的喜悦,和不满。
不满这个称呼不够亲密。
谢之容现在不怀疑萧岭会妖法了,他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
“陛下在这,出乎臣意料。”谢之容道。
萧岭心说,我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