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萧岭说不出话的样子,可比现在巧舌如簧的样子好看的多。
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明明已经受不住了,却只会咬着他垂下的长发,一点也不愿意服软低头。
“臣知道。”没有正事萧岭就不会让他进来了,谢之容清楚的很。
谈公事时谢之容一向不带入感情,深知这点的萧岭立刻转移话题。
萧岭收敛了方才外露的情绪,正色道:“朕与之容直言,今朝廷贪墨之风盛行,卖官鬻爵屡禁不止,凡遇大事,朝中、地方,几无可用之人,朕以为,病入膏肓,不过如此。”
既已开始说公事,谢之容方才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萧岭以为他会借着怒意嘲讽自己两句,毕竟这事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都是萧岭自作自受,但他只是道:“陛下有肃清朝堂之心,然无可用之人。”
萧岭抚掌叹道:“朕得遇之容,恰如高山流水。”
谢之容颔首,倒没反驳,也没表现出任何君主把他视为知己的喜悦与激动,只道:“陛下谬赞。”
叹完萧岭便接着道:“此人必得手腕高明严酷,然不可为酷吏。”
既要为常人不可为的狠心之事,又要不能冷酷无情,无国无家。
谢之容颔首。
“不可汲汲营营,一心媚上,能不为财帛所动,且治家需严谨。”最后一点,萧岭认为是最难的。
作为清官廉吏,于己身约束,未必难如登天,然而怎能用严刑峻法来约束家人呢?譬如说此人乃孝子,倘若家中双亲患疑难之症,而自己无计可施,偏偏,有人请来了誉满天下的名医,送来了,能医死人生白骨的珍奇药材。
而这个人,甚至连答谢都不需要,他说,大人是位好官,小人感沐至极,因而请来医生。
那么,该如何选择呢?
纵然知道此人或有其他意图,但是,拒绝实在太艰难了。
有时连萧岭都觉得,这种局面简直无解。
“家世不能太高,高则与诸世家牵连,盘根错节,”萧岭摊手,无奈地笑了一下,“京中百二高门,联姻联盟,牵一发而动全身,朕若真选出个出身世家的官员,最后局面会非常难看。”
难看不到萧岭面前,但这位官员所受的压力,恐怕会到令人不可想象的地步。
这点直接将谢之容排除在外了。
谢之容接口道:“又要完全依仗陛下,对陛下忠心耿耿,无可撼动。”
萧岭点头称是。
萧岭提的条件太多,饶是谢之容也一时无法给萧岭意见。
谢之容垂眸想着,先给萧岭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萧岭接过。
谢之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喝。
“倘若只是抓人归案,那么照夜府足以。”谢之容道。
然而皇帝要的不仅仅是惩,他要的有人将制度落实。
照夜府游历于律法之外,与禁军署一样直接听命于皇帝。
但整顿吏治,恰恰需要律法为基本,不若,便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一言蔽之,他需要一些人,将某些事情,变得合理,且合法,变得名正言顺。
这是照夜府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照夜府最大的优点就是利落干脆,皇帝要人三更死,照夜府绝对不会留此人到五更。
萧岭摇头。
若是照夜府可以,他无需这样烦恼。
沉默片刻,谢之容方才茶杯,道:“臣有一人选,除却陛下无所依仗,且出身恰到好处,既不会有世家盘根错节之困苦,亦不会过于媚上,以期取宠于陛下,加之,他现在的处境,会令他比一般人,对陛下更为忠心耿耿。”
萧岭在听到处境二字时脑中忽然闪过了一张脸。
一张苍白冷淡的脸。
“之容是说,寒表妹?”萧岭道。
谢之容颔首。
受恩王府远在万里之外,萧氏宗亲虽都在京中,然而崔寒不会以郡主身份为官,所以无论是哪一边的关系,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出身甚高,却无繁杂关系,也无私心可图。
崔寒与京中诸亲族关系皆冷淡,不会为这些人谋私,且出身甚高,不会轻易为财帛、为他人许诺的利处所动。
明明该是王府世子,却只能女扮男装,甚至为太后中意——他所受的最大威胁,不是来自京城,而是受恩王府。
崔寒,若想长久留在京中,就只能依靠皇帝。
“崔郡主品性臣尚不深知,”谢之容道:“臣信口之言,请陛下莫要挂怀。”
萧岭瞥了他一眼,心情颇好道:“装模作样。”
每次谢之容都说是信口胡言,萧岭都觉得这话约等于后宫干政免责口头协定。
“但或许不久之后,崔郡主的行事,陛下就会知晓了。”谢之容道。
萧岭挑眉,“之容的意思是,寒表妹很快就会入宫?”
对啊,崔寒不日就要入宫谢恩。
崔寒年岁渐大,他瞒不了多久了,而眼下,机会已摆在了他面前。
先前皇帝不值得信任,且时间并不急迫,但今时不同往日,萧岭很快就会看到崔寒的选择。
与谢之容说完话,萧岭心满意足,只觉刚才的阴霾散去大半,问谢之容:“之容,你到御书房见朕,可有什么事吗?”
谢之容微笑着看萧岭,“嗯?”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萧岭这是要逐客了?
谢之容很有种被始乱终弃之感,他偏头,笑问皇帝,“臣说了这样多,陛下不欲嘉奖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