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闻言,笑得差点呛住。
谢之容无奈地伸手给他顺气。
话本里明明在影射萧岭新政,说他会试分批是异想天开,有违祖制,说他不为遴选人才,而只为挑选美人,至于后开的工科,更是重奇技淫巧,而忽视正统。
至于挑衅那人,说的更直白。
偏偏萧岭非但不怒,反而在这看热闹。
沈九皋深觉眼前的皇帝与从前那个大不相同,如果放在从前那个身上,故事刚开始讲,那说书先生就要人头落地了。
青年公子面前也坐着一人,叹了口气道:“平流进取,坐至公卿。”
青年公子摆摆手,浑不在意,听那人骂他不知廉耻,枉读圣贤之书,枉学圣人之言,重重叹息,“陆兄,你说在下来了个什么地方啊。”
然后放下酒杯,问
那人斥道:“走狗爪牙,人人得……”
“那出去打?”青年公子继续问。
那人愣了一下。
青年懒散地起身,大有对方答应,他就真和人出去的架势。
被唤作陆兄的人象征性地拦了下青年,“陈兄,眼下朝廷正是变换之际,今上态度不明,陈兄冒然动手,恐怕有碍前程。”
青年公子按了按指骨,打了个哈欠道:“莫提什么前程,陆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若是被关进大狱,记得给我爹写封信,叫他来京城捞人。”
所谓凭借貌美坐至公卿不就是骂他卖身给皇帝求官吗?
他不过嫌弃故事难听花钱让人换个故事便要受此等侮辱,岂能忍受?
什么东西,骂皇帝也就罢了,竟敢连他也一块骂了!
沈九皋看向皇帝。
萧岭正在咬一藕夹,没有出声,谢之容明白皇帝意思,只道:“不必。”
那青年公子的同伴环视了一圈二楼,叫来躲在边上的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青年公子好像没睡醒,晃晃荡荡地走到栏杆旁边,漂亮的手在上面敲了两下,不耐烦道:“小爷问你话呢。”
那人看他这行步虚浮的模样,面上的笑容有点狰狞,“既然如此,却之不恭。”
青年公子皱眉,好像没懂,解了披风扔到竹席上,扶着栏杆,下一刻,骤然跃下。
楼上楼下顿起一阵惊呼。
然而须臾之间,已轻飘飘地落地,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稳稳站在了那人眼前,还没等后者从愕然中回神,一拳挥了过去。
砰的一声响,仿佛是骨头撞骨头的声音,众人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人影踉跄着出去,咣当数声脆响,撞翻了一桌酒菜。
同行人忙不迭地去扶人。
青年公子按了按毫无痕迹的手指,对那目瞪口呆的说书先生道:“以后别讲那故事,难听。”
而且他听说,皇帝心眼小,照夜府卫遍布京师,这故事要是被他们听去了,或许不是件能善了的事儿。
那人眼睛通红,被扶着站起还不老实,正要扑过来,忽听有人问道:“怎么了?”
冷冷的,宛如刀鸣出鞘。
门口的,竟是一队军士,不同与其他军士着黑甲,这一小队人皆着暗红,衣袖袍角处都绣着暗金木槿——照夜府卫。
原本喧嚣的宝祥楼内立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照夜府卫有时同禁军一样在城中巡视,但或许是因为围绕着他们身上的名声太响,以至于在出现时,往往能起到比禁军更好的效果。
伙计小心地站在离为首那人三步远的地方,生怕对方突然发难。
他也不知道那年轻公子简简单单一句,有人想见您怎么就这么好用,能让一照夜府卫的小队长并一队军士一同过来。
被打那人一动也不敢动,安静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青年公子还是懒洋洋的模样,正要开口,掌柜的忙道:“无事无事,不过是客人吃醉了酒。”
那小队长向上看去,竟在二楼上看见了副使的身影,当下以为是此种场面副使不便出面,即令人传话,命他们过来,故而没有再追问,只淡淡道:“若再有人吃醉了酒,掌柜的可再来找我。”
掌柜的道:“是,是。”
有照夜府的人在附近,刚才还大呼鹰犬走狗的男人脸色白得发青,再不敢说一个字,只怒视那青年。
萧岭一笑,对谢之容道:“刚才那位公子的同行人,若不为官,实是朝廷一大憾事。”
谢之容笑,“公子惜才之心从未变过。”
能看穿沈九皋身份,倚仗其威势唤来照夜府的人,又算得准后者不会上来同沈九皋打招呼,不可谓不聪明。
青年公子又晃晃荡荡地上楼来了,询问对面人,“你找的?”
同伴笑道:“照夜府听命于今上,我岂有通天之能?”
不过,借势而已。
青年公子道:“你没有,想来楼中有人可以。”转过头,不偏不倚地看向萧岭。
出乎他衣料的是,后者没有像话本中说的那样高深莫测地举杯,朝他微笑,而是专注地剔着一只螃蟹的肉。
见萧岭实在不会用这样器具,谢之容接过:“我来吧。”
萧岭拿起擦巾抬头时才和那公子对视,略点了点头,不知那公子是否误会了,拿着酒杯又晃晃荡荡,仿佛虚得都要脚不沾地了一般地走过来,“鄙姓陈,单字爻,多谢三位襄助。”
萧岭笑道:“公子客气,我等并未做什么,皆是公子同行人的功劳。”
“公子说陆峤?”陈爻道:“他没功劳。”
萧岭忍不住笑,觉得此人说话实在太有趣,请陈爻坐下。
陆峤。
这个名字在萧岭心中转了一圈。
总觉得,非常耳熟。
陈爻也不客气,毫不犹豫地坐到了萧岭旁边。
“看公子年纪,是来参加考试的举子?”萧岭问道。
陈爻点头,很有几分抱怨,“我本来不想来,可惜我爹花五万两给我捐了个功名,他说不来就打断我腿,我便来了。”
萧岭没忍住,唇边笑意愈深了。
陈爻不解,“我说的话很荒唐吗?”
萧岭摇头,“不是,与公子无关。”
是因为萧岭自从穿书以来,太少没碰见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了。
陈爻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萧岭的话,“我自从来京,不少人听到我说话就觉得好笑,我从未放在心上,”与萧岭的笑不同,对方多是嘲笑鄙薄,说他不愧是豪商之后,家学渊博,“不过公子这样的美人也这么说,我倒会伤心。”
萧岭闻言只觉更有意思,倒无不悦,“我?”
他这张脸生得出众,但萧岭觉得若称为美人,总觉得该再柔和秀丽些。
谢之容将剔好的蟹肉推到萧岭手边,“阿岭,”他声音轻柔温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