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冬,殿外寒云低垂,卷沙风急,霜雪漼溰,时有折枝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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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日光熹微。
萧岭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下意识往身侧一碰。
空荡一片的触觉令他很快清醒过来。
萧岭睁开眼,坐了起来,按了按眉心,神情有些茫然,片刻之后,才恢复以往。
殿中炭火充足,暖意融融。
萧岭被褥中的锡奴半个时辰前被换过,还是热的。
可还是冷。
死物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人的体温。
萧岭一面梳洗,一面想着要不要让太医令来给他开点强身健体的补药。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停留不久,就被早朝繁杂的信息淹没了。
新政政令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中央整顿官场,对于百姓影响并不大,直到中央官员到了地方与税制改革,民间对于皇帝的新政所知才多了起来。
与大多数世家豪族面对税制改革时的如丧考妣不同,百姓面对这一从前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政策格外惊喜。
晋朝立国百年,承平数十年不见兵戈,人多地少,且土地兼并日趋严重,极大部分百姓所有土地都很少,还有一部分根本无地,但年年还要按人头交税。
皇帝根据地多寡,将地税分为四个档位,对于田连千顷者打击不可谓不大。
已有人在琢磨,若是陛下铁了心的要推行新政,那么就要减少手中土地,将土地卖出一部分,而同样田土多者却同样抱着这样的想法,也就意味着,土地不会流入这些人手中。
有人愿意认命,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
萧岭并不在意。
早朝过后,萧岭如常回御书房。
他翻看着危雪的谢恩奏折。
危雪受伤,皇帝令其归家养病,一切事务由禁军副统领暂理,危雪上书谢恩。
危雪受伤这件事几乎是满朝皆知,倒不是危统领的声望已极,而是他受伤是因一李姓侍君宫中走水,情势危急,危雪进去救人,人是救出来了,护着人出来时自己手臂却被点燃的木架砸中,既有砸伤,又有烫伤,穿不得甲,又握不住剑,强撑处事更不利于伤势好转。
萧岭强令危雪回家,危雪这才愿意回家养伤。
宫中的赏赐如流水般地送到了危雪府中,皇帝对于危雪几多赞扬安抚,且让他好好养伤,不必忧虑太多。
不少人感叹,危统领原本就得陛下宠信,受伤倒是因祸得福,更得陛下青睐。
若是伤了一次就能换陛下恩宠,不知有多少人甘之如饴。
至于那位李姓侧君,并无太多传言,只说令其换了个地方住,并没有因此得到萧岭太多注意。
危雪虽已回家养伤,但今日仍在官署。
危雪未着官服,面色透着失血的白,犹然不放心地叮嘱着副统领丛星朗。
副统领早就习惯危雪的性格,连连答应,禁军内等级虽森严,但危雪人没那么多讲究,况且在一起共事多年,丛星朗答应完,开玩笑道:“属下行事您多年看在眼中,今日犹谆谆叮嘱,可是不放心属下?”做西子捧心貌,“倒令属下伤心。”
危雪拿好着的手给了丛星朗脑袋一下,在后者刻意夸大的痛呼中点头道:“现下任谁来我都不放心。”
丛星朗谑笑道:“危统领武艺高强,智谋过人,深得陛下信任仰赖,您老放心谁啊?只放心您自己。”
危雪而立之年,怎么也不到要用您老的地步,瞥了丛星朗一眼,“我说的记住了吗?”
丛星朗正色道:“记住了,万死不敢忘。”
正经了不过一秒,又恢复了往常不正经的模样,“您从前可不是这样杞人……小心谨慎的性格。”他接触到危雪的视线,忙改口。
危雪淡淡道:“正值多事之秋,难保有宵小动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
丛星朗心领神会。
陛下的新政嘛,的确开罪了不少人,连带着京中防务都比从前严格不少。
寻常些的富贵人家面对新政种种举措只能遵从,然而京中这些存世数百年,比王朝寿数还长远的家族则不然。
不肯任命,又无法令皇帝收回成命,那么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
便是,换一个皇帝。
换一个名正言顺,又愿意对他们百依百顺的皇帝。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谁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丛星朗的声音在危雪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后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危雪拿没伤到的拍了拍丛星朗的肩膀,而后用力一推,道:“做你的事去。”
丛星朗点头如捣蒜,“是,是,属下马上去办事。”末了嘀咕了句,“能有几个如统领您这般好似卖给了陛下似的。”
话刚出口,就被踹了一脚。
丛星朗怪叫一声,呲牙咧嘴地转头,危雪已经往外走了。
丛星朗想送,但被危雪以公务繁忙,你还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保护陛下安危要紧挡了回去。
危雪车驾不知行了多远,忽听外面有一声音响起,“危统领刚从官署回来?”
这个声音危雪太熟悉了,他不答话反而道:“这个时候去官署,沈指挥使可有些迟了。”
沈九皋弹去佩剑上的雪花,笑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只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寒暄。
危雪亦笑,“耽搁了寻常事便罢,沈副使近来可要小心谨慎,保重身体。”
手指在佩剑上轻轻一擦磨,沈九皋眼中似有神采一闪而逝,“请危统领放心。”
危雪撩开车帘。
见沈九皋身上只一披风,长发与猩红披风一起在猎猎风中飘扬,雪片停在皮肤上,很快便融化了。
两人皆习武,这点风雪自然无碍,沈九皋上下打量一番坐在车驾内面色发白的危雪,啧啧称奇,“倒少见危统领这般虚弱模样。”
他想说的绝对不是虚弱。
以沈大人之狗嘴吐不出象牙,大约是想说弱不禁风。
“断了条手臂而已。”沈九皋似笑非笑道。
也就照夜府和禁军的疯子们能把手臂断了又烧伤说成而已。
危雪感叹道:“皇恩浩荡,不得不从啊。”
即令车驾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