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皇帝会一直荒唐下去,然而皇帝之后的表现,却大大地出乎他的预料。
刚接到诏书时,整个王府的反应都相当激烈,大儿子崔安立时反对了他入京,而深受他喜欢宠爱的、侧妃冯氏所生的二儿子崔康则嗤笑崔安说废话。
自然不能入京,问题是,拿什么样的理由拒绝皇帝。
现在不是和皇帝撕破脸的最好时候。
他的本意,是等到玉鸣受敌,兆安再起兵。
使朝廷内外交困。
受恩王沉默许久,而后开始写折。
不久,受恩王的折子被加急送往皇宫。
此时,距离过年,不过十五日。
萧岭打开奏折。
受恩王在心中言辞恳切卑微,非但不以皇亲自居,而自称为仆,奏折中,受恩王说自己不能来京,违背陛下诏令,实在罪不容诛,不堪为人,话锋一转,奈何——身体衰弱,卧床难起,恐不能生入中州。
又细数了历代先王对他们家的种种恩情,他若有半句虚言,就是在自绝于祖宗,全家立死。
萧岭把奏折一放。
这封奏折大长公主和他表弟看了大概不会很高兴。
受恩王就算不能来,若有世子,世子也当来。
但和荣与受恩王无子,至少看起来无子,像其他侧室所出,受恩王自己也说了:出身卑贱,不得面君。
萧岭想了想,唤来萧琨玉。
萧琨玉入书房时,萧岭眼前一红。
真的是一红,因为今日萧琨玉披风是娇娇艳艳的石榴红色,上面精细地绣了数百朵白梅花。
像个女孩家穿的样式。
萧琨玉见过礼,得萧岭示意,坐在萧岭面前。
萧岭将奏折递给萧琨玉,道:“受恩王的,你先看看。”
萧琨玉双手接了,面色虽无变化,眼神却骤地冷了,一目十行扫过奏折,冷嗤道:“虚伪至极。”而后蓦然想起自己还在萧岭眼前,将头低了,“臣失仪。”
萧岭摇头,道:“人之常情,不妨事。”
顺手将茶点推到萧琨玉面前,因为萧岫的缘故,萧岭在面对自己这些弟弟的时候都喜欢让人准备些点心。
“琨玉,同朕讲讲受恩王的家事。”
萧琨玉看见那碟颜色喜人的点心时愣了愣,很给皇帝面子地捏起了一块,却没有送入口中,拿着道:“是。崔平之有两侧妃,其余妾室不计其数,各有所出,一杨一冯,杨氏生崔安,冯氏生崔康。杨氏出身将领之家,其中崔平之最为仪仗的浮屠军就是杨氏之父一手创建,杨氏早亡,崔安得外祖庇佑,虽性格庸懦,不得崔平之喜欢,但在府中地位尊崇。”
有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外祖父,崔安地位极高是应该的。
萧岭点头,示意萧琨玉继续。
“冯氏最得崔平之喜爱,性格颇为,”萧琨玉皱眉,显然非常不喜欢这个冯氏,“狡诈,他父亲是崔平之手下所谓文臣一派的魁首。崔康有其母之风,巧言令色,比崔安更得崔平之喜欢,喜欢还说过崔康类他这样的话,兆安早有传言,说崔平之会向陛下请旨,封崔康为世子,日后承继爵位。”
崔安与崔康的斗争,无疑是文臣与武官之间的斗争。
崔平之忌惮杨氏之父,又不得不倚靠自己的岳丈。
在萧岭听来,崔平之未必多喜欢崔康,但要表现出一个偏重的样子来,以其后的文官,来制衡武将。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可见平衡保持的不错。
萧岭沉吟道:“琨玉,朕之后所做,或会委屈你。”
萧琨玉茫然地眨了下眼,“委屈臣?”
有什么事是萧岭为帝不能直接坐的,还要到他面前,宽慰他一句,或会委屈你?
“朕欲,给受恩王府一个世子之位。”
萧琨玉道:“是。”
才明白萧岭所说的委屈是什么意思。
萧岭觉得,他会因为萧岭给受恩王府的人世子之位,而感觉委屈?
想到这,萧琨玉补充了句,“陛下为大业计,臣不会觉得委屈。况且受恩王府,亦不配叫臣觉得委屈。”
他只想让受恩王一系族灭,却不愿意在受恩王一系上浪费任何感情。
萧岭颔首。
怕萧岭不信,少年又强调似的,“臣当真不觉委屈。”
萧岭叹笑一声,“知道了。”
目光落在受恩王送来的请罪奏折上,萧岭目光发沉。
他欲给崔安世子之位,为其后的亲族的气焰再添上一把火。
是世子,就是受恩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要这人不死,只要受恩王府还在,待受恩王死后,便可承继王府。
而不再需要和一众兄弟相争。
世子可以入京,这个难题,萧岭又给受恩王送了回去。
而最有趣的一点是,萧岭的世子之位是给受恩王府的。
虽然他指名了要崔安做世子,但如果崔安这个大公子没了,世子之位可不会消失。
通常情况下,皇帝会怜惜这位王侯丧子,让他再挑一个心中满意的继承人。
搅乱局面,的确比维持平衡简单得多。
萧岭抬眸,朝萧琨玉笑道:“琨玉,以你对崔康的了解,若崔安做了世子,他会做什么?”
萧琨玉斟酌了一下,认真地回答了萧岭的问题,“臣以为,就崔康为人之气量狭窄和利欲熏心,他不会想让崔安活着。”
皇帝眼下对受恩王府还算宽容,并没有露出獠牙利剑。
一个名正言顺正大光明的继承权,崔康与崔安争了数十年,怎么可能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