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卢植收到了张温的檄书后,冷哼数声就递给了董卓。
此时董卓的河东军团是仅次于河北汉军的主力,卢植的军报是有必要和此人分享的。
于是董卓揽目一遍后,不动声色,也往下传。就这样,军报你传我,我传你,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情况。
卢植心里埋怨,他本来是不打算公开讨论的,只是让董卓知道下,谁知道此人如此憨,竟然将军情告诉了在场所有将吏,但事已至此,那就议议吧。
卢植清了下嗓子,先问董卓:
“仲颍,你如何看张镇东之策。”
董卓不动身色,拍着自己浑圆的肚皮,笑道:
“卢帅,俺老董如何懂得这些庙算?不过,以我来看,看着是不错。”
卢植哼了声,不做评价,然后又问下面坐的宗员。
宗员从荥阳战败逃回后,就有些落落,他将河北系的突骑将在战场上的表现都和卢植提了,但卢植说,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于是,宗员只能默默咽在肚子里,因为他也才恍然,咱卢植卢帅也是河北人啊。
此时听卢植问起他对此事的看法,宗员沉声道:
“张镇东此策还是颇有见地的。泰山贼不善水战,而非以水路行军,此为自取祸端。如我等能南下将泰山贼堵在水道上,未尝不能歼灭此一巨寇。”
然后其余众将也纷纷发表意见,基本上维持三种。
一种是无所谓,听老帅吩咐,这类都是卢植带的部分北军军吏。他们南北军从来就是认符不认人,现在只要卢植还拿着国家授的符节,那咱们就唯他马首是瞻。
还有一种是不做理会,先将河北黄巾讨平。持这些意见的都是河北籍军吏,河北黄巾每多在河北肆虐一刻,他们的损失就大一分,所以哪有功夫管南面。到时候河北汉兵南下了,他们的家园还怎么收复?所以不行,万万不能南下。
最后一种就是南下堵截,这是河内军吏,以及曾与泰山军接战过的幽州突骑将们的态度。前者是利益悠关,如果泰山贼从荥阳北过大河的话,那一定会从河内过,到时候惨的不就是他们?自己子侄田宅还都在家乡呢?所以一定要南下。至于后者,纯是对泰山贼的战力有清醒认识,想抓住这个战机拿下此巨寇。
总之,幕府下,一派人一个观点,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吵吵闹闹。
最后还是董卓看不过眼,哼了句:
“都吵什么吵,轮到你们决策了?都给俺老董安静,都听卢帅的。”
别说,董卓这身形加上那粗野话,就有一种蛮荒的强者,军中这些军吏就吃这种强者的味,所以董卓一说,场面上的吵吵闹闹就真的陆续安静了。
众人目不转睛,皆盯着上首的卢植,听到定夺。
卢植满意的看着众人,冷哼一笑:
“那张镇东这举措好不好,我先不说,单只说这泰山贼北上,我就视之不过尔尔?”
下首一直沉默的公孙瓒突然问了一句:
“卢师,不知道如何这么一说,那泰山贼的战力,我们是见识过的。可以不夸张的讲,为我大汉前所未有之劲敌。”
公孙瓒自上次临阵而走,并没被卢植申饬,因为这就是卢植的意思。在南下的时候,卢植就提点过公孙瓒等河北籍突将,让他们多注意保护幽州突骑的实力。因为,他还要借助幽州突骑打赢河北黄巾呢。
实际上,卢植在借兵给黄琬的时候就想过可能黄琬会有借无还。因为他对宗员稍微有点不放心,因为宗员籍贯是南阳,与黄琬正是同州人,没准真的会带着幽州突骑下死力。
结果也正如卢植所料,这宗员在幽州突骑已经遭受重要打击后,依然选择留在荥阳帮助黄琬。明摆着就是用河北人的血给荆州人染绶带。
卢植表示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虽然他就是幽州人,但他更是国家公卿,利益与汉室的利益更一致。但问题是,这些幽州牛马我卢植还要用呢?你现在给我消耗掉了,我咋打河北黄巾?
于是,他让公孙瓒将人带了回来。
此时公孙瓒捧哏,卢植继而挥斥方遒:
“泰山贼强则强矣,但强弱转化有时候就在一瞬,就在一個决策。而我观泰山贼由弱转强就是在这所谓的北上。为何?只因为此时泰山贼唯一的破局之道不在北而在西,也就是并兵西向,或可有一线生机。此时京畿地区我兵空虚,能战之兵不是在河北就是在河南,或在关西。苟若泰山贼能乘战必胜攻必克之威势,率敖仓集众的十余万人西进。我宗庙社稷才是危了。”
卢植说的为众军吏描绘了一个惨烈的后果,众人皆屏吸,继续听卢植说道:
“而一旦泰山贼能占据京畿,甚至攻破京都。那国家能去哪?无非西走,北上两条路。”
讲到这里,卢植不讲了,而是话锋一转。继续道:
“那时候泰山贼继续或西入关中,或南下南阳与黄巾余党汇合,没准就真的成了事。”
“然后你们再看,这泰山贼却选择了北上。河北有我汉兵精锐两万,南有河南汉兵两万后继。这泰山贼纵是北上,也会深陷泥淖。这还不说他还要处理和河北黄巾的关系。总之,我这里撂下话,这河北就是泰山贼的葬身之所。”
卢植一番话说的众将恍然大悟,皆觉得这胜利就在眼前。不由对老帅高瞻远瞩甚为钦佩。
但坐在边上的董卓却从刚刚卢植那未竟之意听出了些意思来。
刚刚卢植在讲到泰山贼一旦占据京都,国家就会外狩,还说不是北狩就是西狩。董卓细细一想,怕这没说的,才是卢植整段话的核心。
如果不是向西就是向北,那国家一定会北狩。为何?因为刘宏就是出身河北,且此时的河北兵力充沛,而如果向西,那就正好被羌贼和泰山贼堵在里面了。
那一旦刘宏北狩,谁最得利?那无疑就是河北籍的豪强军吏呀。他们到时候扶着刘宏,再效光武故事,再杀回来。但时候,他们河北人不就有一次占据权力中央?而这一次,谁还能撵他们走?
想明白这些的董卓,深深瞥了眼卢植,原来此人怪泰山贼舍西就北是错的,是怪泰山贼没给他们河北人创造机会啊。
董卓砸吧了下嘴,再一次感慨关东人心眼真多,看来以后要防着点,不然被人卖了还觉得人家是对自己好呢。
场上除了董卓听出来了,类公孙瓒、崔钧等人都听出了卢植的未竟之意,所以那一声声赞同中未尝没有几分惋惜。
卢植说完这些,也意犹未尽,又要继续道,但这时候又有人岔话了,卢植再一看,又是巨鹿人,这次是沮授。
只见沮授抱拳道:
“明公,我看泰山贼北上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的。”
卢植淡淡说了句:
“哦,是何道理。”
沮授少有大志,擅于谋略,最喜欢与人讨论这些大战略上的事情,本来他见之前田丰之鉴,也不想打扰了卢植谈兴,但奈何这个事情正骚在他的痒处,不吐不快。
于是他真的就认认真真在分析道:
“泰山贼如果真的继续西进,可能反会大乱。一个是泰山贼入京畿,所到之处根本不会受到京畿豪势们的欢迎,因为此为贼,非王师也。所以,可见的是,如果泰山贼入京畿,每一城都要硬攻硬守。泰山贼入了京畿非但不会实力增长,反而会陷入真正的泥淖。此其一也。
其二是,泰山贼如果继续西进,其众虽号十万,但能征善战者不过两万。一旦入京畿,正入彀中。京畿八关将京畿正好围成铁捅,等泰山贼入了后,各地勤王之师只要将这八关一围,就能困死泰山贼。而泰山贼没有根基之地,只能在京畿地区飘零,越打越少,而汉军则越打越强。
再说,泰山贼也不一定能入京畿,没准在虎牢关就被阻挡住了。到时候,泰山贼在雄关下受阻,背后又是我河南汉兵虎视眈眈,败亡也是在顷刻。
其三,也是更严重的。就是京畿为天下繁华之所,如泰山贼这种从穷山出来的贼寇,几个能不乱的?到时候,军纪荡存,军吏腐化,这样的泰山贼又有何难对付的。”
最后,沮授淡淡一笑,自信道:
“明公,所以在授看来,这泰山贼有高人啊。知道入关是一条死路,现在是死中求活啊。明公,如此巨寇又由此般见识,万不能放过。请明公速速发兵,将泰山贼歼灭在入河水道上。”
沮授的三个理由真的很有说服力,所以一说完,下面就窃窃私语,都在交谈着。
但实际上,沮授真的比卢植差了不少。因为他只懂军事,不懂政治。卢植这一切的手段,都是在凝结军气,在政治上发出他们的胜利宣言,而沮授呢?还是太年轻了。
就这样,卢植运作军议想恢复军气的努力就被沮授这个聪明人搞崩了一半,卢植也太难了。
卢植这次没生气,他点头示意沮授落座,然后扫视全场军吏,叹了口气,继而双手撑着案几,整个身子前倾,如噬人老虎,散发着熊熊斗志,他道:
“不管他泰山贼到底是昏是贤,现在都是敌。而我们要做的也不是在这里揣测其人虚实,或者将时间浪费在讨论是否南下。而是要在泰山贼北上与河北黄巾团营之前,一举先击溃河北黄巾。”
说完这些,卢植直接站起,以手中箸指着后面的地图屏风,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