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苏韫玉干脆将手里的木棍丢至一边,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神情,没眼似的嘲笑她:楚二你瞧瞧自己,半个月前怎么愤愤和我骂人的,信誓旦旦丢的什么狠话。
“我都不想说你。”
火生得旺,时不时炸开一蓬火花,发出啪嗒的细微响动,这样一个初冬山里的深夜,近在咫尺的温暖顺着柴火的燃烧绵延到骨骸深处,叫人不由自主生出懒怠的姿态。
我怎么了啊。楚明姣将衣袖微卷,露出半段凝脂似的肌肤,手腕上挂着的镯子水头很好,沁凉的一截色,但不知赶路的时候磕着碰着哪儿了,此刻在火光下俨然衬出一道细细的裂纹。
她将镯子取下来,眼也不眨地反驳:都闹成那样了,你是圣人,你能憋住不生气,不放狠话?
苏韫玉稀罕地她,须臾,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倒是凌苏,也不盘弄那两块卜骨了,来了兴般一连串问:这一路小二十天,我正好奇着呢,楚姑娘出手阔绰,修为不俗,不像小家小族出身,又说已有道侣,方才那两张符纸到现在都不曾失效,想来楚姑娘道侣也非寻常人怎么来寻锁魂翎羽,是姑娘和苏公子一起?
可话可真是一针见血。
恍然间,苏韫玉甚至觉得这种欠欠的腔调,好似故意为之,听着很是耳熟。
怎么越琢磨,越想宋玢呢。
大小姐脾气呗。苏韫玉这些时日和凌苏表面走得亲近,此时眉梢往下压,无奈地摊手,话语似真似假:这一路你还没明白?
这人啊,身边根本离不开为她鞍前马后做事的,这不是,和家里那个闹别扭了,拉着个倒霉的就出来了。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好像在说:呐,就是我这个倒霉鬼。
这换成任何人,都只会觉得他在开玩笑,唯有宋玢,真情实感的理解他。
继而笑容一滞。
苏韫玉是被抓出来和大小姐同甘苦共患难的,也是身不由己,他倒好,嫌最近事不够多一样,自己不知死活地非要撞进来。
不过转念一想——
现在这局面,乱归乱,好在苏韫玉和楚明姣这两人之间还是老样子,清清白白,怎么都对彼此没意思。
所以卜骨上的命定姻缘线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他和大长老测出来的都是假象吧?
巧合到这种程度?
他自顾自皱眉,表示不解。
楚明姣并没有深入探究宋玢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的内心,站在她的角度想,旁人能有这样的疑问太正常不过了。
是人都有好奇心。
女子细长的眉微往上提,随意一瞥,余光里,坐在身侧的柏舟沉静似水。提到这种人人都有些兴的事,他才好似被勾起了好奇心,抬眼淡然过来,像是同样在等个回答。
他吧。她眼里倒衬着跃动的火焰,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似的,思忖半晌,才找到一句适合的:--在我们族中,属于,天生耀眼,从小出名的那种。
宋玢撇嘴。
真计较起来,江承函的身份,可不止一个耀眼出名能诠释得了的。
结契时我们都还年少,以为空有一腔意,就能顺理成章战胜所有。说到这,她像是倏而间意兴阑珊,不太想提了,顿了顿,草草含糊地补充:但时间长了,两人的立场,观点,行事原则都会产生碰撞,碰撞多了,争执与吵闹自然接踵而来。
现在想想。
我自幼离经叛道,天生反骨,他却温润而泽,秉节持重到死。楚明姣摊摊手,学着苏韫玉先前的动作,捡了手边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火堆里捣鼓:当矛盾不可调和,谁也无法说服谁的时候,关系也就随之冷淡了。
人的一生短暂又漫长,事实上,再炽热的都会消磨,再满溢的浓情蜜意都会冷却。
火堆被她没章法的动作捣得连着炸开几蓬火花,烟气也跟着升上来,苏韫玉赶紧给她比了个停的手势,认命地捡起了边上被自己丢开的木棍。
到这一幕,她侧头抿了下唇,抿出个不大明显的笑,给人种毛绒绒的温暖之意:关系不关系的,等这件事结束,招魂术成功,再吧。
注意点。苏韫玉没好气地道:收一收你的笑,清楚现在是谁,是哪个男人在为你赴汤蹈火,二十天不到,连生火的技巧都学会了。
他太了解楚明姣了。
她自诩不是善茬,不是好人,她没法心怀天下,事事公正,可实际上,这颗在意的包围中成长起来的明珠,能自私,心眼能坏到哪里去呢?
听到她这句多少带点希冀意味的再吧,苏韫玉就知道。
--这十三年来,楚明姣痛苦内耗到剑心濒临破裂,无以为继,却仍旧站在江承函的角度上为他考虑过。
为他考虑过神主的责任与不易。
楚家二姑娘实际是个再单纯不过的性子,有点犟,认死理,内心却分外柔软,当事实摆在眼前,江承函违誓在先,纵容着深潭这种东西越来越过分时,她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