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仁站在阁外道:“独孤家的小妮子,你就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了,尔等在北镇庙害死了新罗高僧信行和世子乾运,事到如今还要抵赖吗?”他自持身份不愿入内参与围攻,只是守定下崖的唯一路径,料想朔湘二人插翅难飞。
独孤湘此时已然明白这事全盘是燕军所定毒计,那边孙孝哲杀了新罗人,这边李归仁则嫁祸给唐人,挑动新罗人与大唐反目,只是李归仁万没想到孙孝哲自顾逃跑了,没有给他通报消息,因此李归仁并不知道新罗世子金乾运并未遇害。
金万宗与金良相都是新罗真骨,万宗更是当今新罗王金宪英之叔、乾运的亲叔公,听闻此事不禁暴怒,他虽坐倒在地,全身绵软,仍怒气勃发道:“汉人果然奸诈,信行只是与唐医探讨医技而已,却无端加害于他,我王还要全盘学习唐制,岂不可笑?良相你不要管我,先杀了这小妮子,再杀小贼为我与乾运报仇!”
新罗国内王族称为“圣骨”、旁支称为“真骨”,金万宗身为“大上等”,乃新罗圣骨贵族之首,他是现任国王金宪英的长辈,在新罗国内,他的身份地位实不在新罗王之下。金万宗性情刚烈,知道金良相若杀了独孤湘,自己定然无幸却也不惜与她一命换一命,不愿被人胁迫。
金良相“侍中”一职与唐相同,乃宰相之意,他虽然金万宗低了一辈,但他武功既高,更兼心思细密、足智多谋,已做了真骨贵族的首领。金良相老成持重,乍闻噩耗却不似金万宗一般怒形于色。一捏独孤湘的腕子道:“你们到底为什么杀了乾运和信行?”
独孤湘吃痛话也说不出来,江朔忙道:“大上等、侍中明鉴,我们可没杀信行和乾运,杀害信行的乃是曳落河都尉孙孝哲。”
李归仁仰天打个哈哈,道:“小子言语当真好笑,我主安中丞向来与新罗王交好,怎会派人杀新罗高僧和世子?”
独孤湘道:“阿哟哟,金老儿,放松些,听我一言。”
金良相手上却不松劲,道:“小女子惯会矫舌,还是小子看着老实些,小子还是你说。”
阿波忙道:“金侍中,你可别看江朔这小子貌似忠厚,其实也是个坏胚子,嘴里没一句实话,听他胡言乱语作甚?赶紧杀了痛快。”
江朔不理阿波,对金良相道:“二位不识光明盐,想必对信行大和尚的所作所为也多不知晓。”
金万宗道:“怎么不知?我王一心仰慕天朝,学习唐制,派高僧信行领使团入唐递国书,想要效法大唐建立太医局、尚药署之制度,大唐就算不肯赐教,也不至于就下杀手吧?”
独孤湘道:“哪有此事……哎哟哟……”
金良相一捏她腕子,道:“禁声,再说话就把你舌头割掉。”他心中认定唐人狡诈,独孤湘更是古灵精怪,嘴里没个实话,对江朔道:“小子,还是你说。”
江朔道:“大上等,那可全错了,信行入朝拜谒圣人不假,但他可没提学习唐医制度之事,只说汉医源自新罗,要与大唐医师做源流之辩。”
李归仁冷笑道:“姓江的小子,你是哪一部的尚书?大唐皇帝接见新罗使者之时你陪侍在侧么?信行在朝堂之上说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江朔道:“乃唐医大贤秦越人告知。”
李归仁道:“我却听说是信行高僧在朝堂上一展新罗医技,技惊四座,引得唐医嫉妒,才将他骗到北镇山杀害的。”
金良相心中暗忖,信行在新罗国内也常说什么“汉医源自新罗”、“针砭出自韩地”、“孔子是鲜族”这样的疯言疯语,这少年之言道也未必不是实情,嘴里却道:“便起了争执,也不是你们杀害新罗使团的理由。”
江朔道:“唐人可没要杀信行大和尚,圣人命汉医大贤秦越人牵头,在医无闾山北镇庙与新罗医师一较医技。”
阿波突然喊道:“然后你们就在北镇庙设陷阱害死了信行等人!当真可恶!”他见摩尼教教徒源源不断涌上崖来,几乎将佛阁外的空地都站满了,胆子又壮了起来,他知摩尼教人再多也未必拿得下江朔,对李归仁道:“李将军,这颠倒黑白的言语我可听不下去了,金侍中既然有所顾忌不肯动手,就由我们联手灭了江朔这小子吧!”说着向崔、田二使一使眼色,二人立刻带领教徒围了上来,想要群攻江朔。
金良相却道:“慢来,话没说完,先不要动手!”紧接着以新罗语呼喝一声,他手下一众新罗武士立刻抽出兵刃,在他身侧展开,这些新罗武士有二十人之多,双手持着短柄三尖叉,瞪视着摩尼教众人,眼看局面剑拔弩张,阿波忙道:“好说,好说……侍中不要伤了自家和气。”拿眼一瞟崔田二使和众教徒,让他们又退了下去。
江朔可不惧摩尼教,续道:“太医署医学共是四科,医科典籍双方各不相让,无从考校胜负,双方便相约以针灸、推拿、咒禁三科比试,然而信行所凭的却并非医术,他让门人以移穴之术比试针术,以缩骨之术比试推拿,这可都不是医术,而是源自魔教的邪术。”
金良相眯缝着眼睛思忖片刻,道:“这可和信行走时与大王所说的大不一样啊……”他虽不知“移穴”、“缩骨”之术具体为何,但听名字也能想象一二,想来也不是什么明门正派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