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力裴罗斜睨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叶护用回纥语对移地健嘱咐了几句,移地健嘟囔了几句却不再说话了,估摸着是叶护劝移地健沉住气,不要轻易表态。
骨力裴罗哈哈一笑,对程昂道:“程郎,这事也不着急,毕竟北边的商行刚刚建立,家里事情多,要南下做买卖,尚需采买置办,怎么也得要个几年光景。”
程昂向骨力裴罗叉手道:“先生,这吐蕃人的商队可已经要开拔了呀,按高先生所言,南北并进,买卖更好做,更有得赚哦。”
程昂和骨力裴罗似乎在谈生意,江朔心中却已有了清晰的判断,骨力裴罗假扮成商人南下中原,他自己说是为了在漠北建城,南下寻找石匠,只怕也有一探大唐虚实之意。他和程昂所说的买卖,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而是南下侵唐,采买置办就是要准备军械武器,至于吐蕃商队已要开拔,则和去岁他在乌湖海黑窗上听到的吐蕃要率先进攻大唐相印证,可知说的是吐蕃发兵已迫在眉睫。
无论汉唐,串联西域的只有一个窄窄长长的陇右道,陇右道为东西走向,南为吐蕃,北为朔漠,朔漠现下便在回纥手中,若吐蕃、回纥南北夹击,切断陇右,则整个西域都将与中原腹地隔绝,想到此处江朔不禁又一次捏紧了布卷。
独孤湘听不清四人对话的声音,急得百爪挠心,悄声问江朔:“朔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江朔道:“他们在说回纥要和吐蕃南北夹击陇右,似乎将了李使君也裹胁在其中。”
独孤湘道:“陇右不是我独孤家的郡望么?远在西北,这北海郡却在东面,两地相隔三千里,能有什么关联呢?”
井真成道:“依吾推测,可能是安禄山的燕军想让各方一齐起事,所谓五路攻唐么……安贼担心自己力量不够,想拉更多的人一起造反,他知道李使君才大位卑,料他必然对唐皇圣人不满,才想拉他入伙一起造反。”
江朔还是个少年,对官场上的事只是半懂不懂,一时也想不明白此中道理,耳里听却到移地健替独孤湘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只听他对骨力裴罗道:“爷爷,我有一事不明,买卖明明在西边,我们为何要到远涉三千里,到东边来找李邕这个老狐狸呢?”
骨力裴罗笑笑,向着叶护一伸手,叶护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铺在桌上,江朔远远地看不真着,约莫看出是一块羊皮地图。骨力裴罗指点着羊皮道:“勃海沿岸陆地形势如弓,要从陆路走,平卢、范阳到淄青之地距离甚远,但若走海路,河南道的登州东莱郡和河北道的营州柳城郡其实相距十分近。”
看来那羊皮纸果然是一张地图,移地健和叶护一齐凑近了观看,骨力裴罗继续指点道:“走陆路南下,北海到范阳就已不下九百里,但若走水路,从登州登船横渡勃海,到平卢不过五百里,安中丞是怕有人以此‘缩地术’渡海攻其腹背啊,那样买卖可就没得做咯。”
移地健道:“那他也应该去找东牟郡守啊,怎么反到来北海呢?”
骨力裴罗这次来中原,有意要培养自己的两个孙儿,因此指点解说甚为详细,他笑着对移地健道:“小子问得好,开元二十年,勃海王大武艺曾渡海偷袭,占领了登州,也就是现在的东牟郡,乱兵把登州刺史韦俊都杀了,可为什么不出一年就被唐军夺回了呢?”
见二王子一齐摇头,骨力裴罗继续道:“因为登州是一个半岛,只要守住青州便是扼住了登州的咽喉。青州北海郡枕岱扼海,乃天下形胜之地也,反过来说,只要控制了淄青二州,便能控制登、莱、密、沂、兖、齐各州。”
叶护和移地健听的频频点头,程昂笑道:“萨合蛮老先生见识广博,对大唐地理如此熟悉,令人佩服。除了先生所言,更有一节,李使君为文坛领袖,在官场深孚人望,只要他登高一呼,齐地官员必然望风而靡。”
江朔一听原来安禄山不仅勾结外族攻唐,还要策动国内州郡反唐,不禁怒气勃发一拍案子,幸好他才一拍出就后悔自己鲁莽,急忙收力,只是轻轻拍在桌面上,饶是如此,也震得案上碗盏跳动,吱呀乱响,摇摇晃晃险些散架。
众食客的目光登时齐刷刷望了过来,独孤湘忙出声遮掩,粗着嗓对井真成道:“水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一趟货是我们弟兄三人一齐送的,得了赏钱自然是三人平分,你又来扯什么堂上有八十老母做什么?谁家还没个父母么?”井真成姓井,独孤湘便临机给他换成了“水”姓。
井真成见机亦快,忙叉手道:“是,是……是为兄错了,这个……海兄弟原谅则个……”他知道不能直称江朔之姓,也临机给他改了个“海”姓。
江朔也连忙举盏道:“小弟对大哥发怒亦是不对,都是自家兄弟,此事再也休提,再也休提……”
众人原以为他们互呛便要打起来,都等着看热闹,不料三言两语就化解开了,眼看打不起来,都意兴阑珊地别过头去,回纥人也向这边张望了片刻,见是三个商行的伙计斗口也就不以为意了,移地健更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叶护多看了几眼,终也转过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