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到蝉后,人们会快速把它的两只翅膀从中折断,这样蝉便飞不起来,老老实实待在人们准备好的袋子里。等这些蝉虫拿到厨房,女主人会把蝉的腿脚和剩余翅膀祛除干净,用冷水淘洗几遍,然后火烧热油爆炒,便是桌面上一道上好的美味。
不过对于何朵这些上学的孩子而言,捉蝉仅仅只是好玩的心理,拿到手里吓唬它一顿也便放了。等轮到何朵独自一人去学校时,她便不敢过于张扬,因为山里头除了这些蝉,蛇也不少。何朵已经不止一次和呲溜一声从脚下窜过的蛇虫擦肩,除了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呼吸骤停一下,她便再不能让自己发出任何过于惊愕的信号。否则这些蛇知道了自己害怕它们,反而会气焰嚣张。
“你手里拿着个条子,边走边敲打,蛇听到这么大的声音就跑远了。”
何朵觉得母亲的建议不错,于是每次爬山时手里都会拎着一个细木棍,一边大声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一边在路的左右敲敲打打,用以吓跑蛇虫。果然这一招效果不错,蛇是没再见过了,蜥蜴壁虎之类倒是吓跑过不少。不过蛇也怕人,红西乡这一带大多是捕食兔鼠青蛙的土蛇或者菜花蛇,因此三年来何朵的求学之路还算太平,反倒是冬天的时候要困难的多。
黄土高原的冬季,气温多在零下十几度,即便出门时穿上最笨重的棉衣,裹上最厚的帽子围巾,那露在空气里的脸也依然要忍受刀割般的冰冷酷寒。这时爬山对人们来说就是个既艰难又滑稽的事情。厚重的衣物令人迈步费力,如果脚底打滑,整个人也会如同笨拙的大熊般重重地滚到一边,画面实在是既紧张又好笑。不过爬山也有好处,只要坚持走上一段路,身上就会暖热起来,寒冷也就不战而退。前提是不要遭遇大雪。
北风卷地白草折,适用于北方所有植被覆盖的地区。雪不下则已,一下起来便会如静态的天幕,纷纷扬扬、绵绵不绝。漫天飘扬的雪花把整个大山围成一个恒温的空间,一旦哪个地方撕开口子下起来,就整个天地间便会淅淅索索没完没了。
雪花没日没夜地悠然飘洒,姿态甚是怡然自得。带着手套接几片雪花,会发现它的边棱比六角霜花还要既多又大。那些动画片里看到的雪花造型,和这里的相比亦是小巫见大巫。雪花落在手心里,好长时间都不会化去。出门上趟厕所的功夫,头顶会积上一层薄薄的雪花,待到家门口时轻轻晃一晃脑袋,雪花簌簌抖落,头发干爽如初,画面相当解压。
雪天是村民沟通友谊的最佳时期。灰白的天地间寂静无比,除了兀自飘扬的雪花,再无任何生命活动的痕迹。人们早都齐刷刷钻到屋里,女人围着炕头嗑瓜子唠嗑,男人则耍起扑克牌小赌怡情,动物们更是早早地躲到地洞里休眠。远处那一条条高低绵延的山峦整齐地穿上白衣,手边的枯树茬子和灌木则纷纷顶着冰凌,整个世界都是白雪的专场,视力所及之处皆是银装素裹,好不孑然,整个时空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绝世之美。这时反而可以清晰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只要稍微用心一点,甚至能分辨出雪花在空中绽开和飘落时的不同音律。
雪停之后往往要到次日。早起推开门窗,迎接你的会是一片雪白的童话世界。男人们早已拿着大扫帚在自家院子里扫出一条人行通道,再用大铁铲把其他地方的积雪高高地堆在一起。不过何朵更喜欢踩着有雪的路子走,那吱呀吱呀富有韵律的节奏声总是欢快异常,松软的雪花也会让脚感更加柔软。一脚下去,积雪没过鞋面,瞬间渗进鞋子里,丝丝的冰凉席卷脚底,好不刺激。赶紧跑到院墙或者大树旁边,倚着身子脱鞋抖出雪渣。回头看着洁白雪地里专属自己的那排脚印,又可以脑补出很多翩若惊鸿的神话故事。
雪往往要大日头晒上三四天才能真正消解,如果白天里积雪没有消融完,到了晚上时,紧挨着地表的那一层雪水就会冻结成冰,冰上依然覆盖着未融化的积雪。虽然远远望去还是白雪皑皑的路面,一脚踩下去可能就会滑倒。有经验的人会通过看雪的颜色和密度推测是否有暗冰。何朵和其他小伙伴一样,依仗从小摔到大的经验,在这方面有着一定的判断力。这时最难的就是走山路。
老泉村的下山路背阴,最易积冰雪。路又挂在悬崖边上,很是危险。这个时候何朵就得老老实实走另外一条弯弯绕绕的大路,虽然花费的时间较长,至少没有滚下山崖的危险。真正的考验反倒是村对面那座通向中学的大山。雪天的山路少有人走,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全部被积雪覆盖,遇到一些崎岖狭窄的路段,往往要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攀爬时手边能摸到什么就抓什么。何朵倒也算灵巧,一次次有惊无险地走过这段山路。
无私的大山慷慨地贡献自己的全部。累了或者行路难的时候,随手折一根木条,或者捡根棍子就能拄着前行,等到了平缓地段再扔到灌木丛里。再次路过的时候,常常能看到这些自己先前留下的“工具”,便再捡起来继续使用。偶尔也能捡到大人丢弃的品相更好的木棍,何朵就会顺手拿着,边走边玩。如果是和明子搭伴同行,对方总少不了会拿着棍子昏天黑地舞弄一番。
大自然以最淳朴的方式生生不息,每一个孕育而出的生命都在成长中不断学习,直到全然适应所在的生存环境,甚至更充分的运用周边的资源。比如感冒发烧等小病小灾,便是每一个孩子成长中都要经历的磕绊。大部分人在适应中不断强大,个别不幸之人则会沦为病灾的牺牲品,因为一个小感冒致聋致哑甚至丧失生命并不是个例。
何朵在这方面要稍微不幸一些,小学时不断反复的淋巴结核并未伴随年龄的增长而消停,反倒在她升入初中后变本加厉。整个初一的上半个学期,何朵几乎都在学校和乡村诊所之间来回打卡,隔三岔五挂盐水打针。等到淋巴结核稍微稳定一点的时候,便开始了漫长的抗生素服药期。正是这多年的抗生素,让她原本高出同龄人一头的个子,永远地停留在初二时的一米六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