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温柔地为群山披上一层外纱,三轮车上挂着的灯泡散发着惨淡的白光,闵冬注意到了向学然望向他的目光,有些羡慕,有些妒忌,还有些向往。
行行复行行,他一路在前行。
只可惜,他始终没有找到自己为之前行的目标,所以他太羡慕闵冬这样坚定自我的性格了,可是他心知肚明自己永远做不到这样的坚定。
拍这一段戏的时候,何映庭在荀西丛的注视中忘了台词,一下子竟然没能接上戏,电影里的向学然才是那个被闵冬震撼的人,现实里的何映庭却被荀西丛展现出来的悲哀和认命带跑了思绪。
谈不上痛苦或者绝望,只是每个人多少期待过自己可以成为不凡的人,这是一个平凡人认清了自己的平凡时的眼神,好似预感到自己的这一生就会这么波澜不惊地走到了头,命运已经为他的人生盖棺定论,他在命运的囚牢中无处可逃。
在那一瞬间,何映庭在向学然这个角色身上看到了太多人的影子,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世间碌碌无为者数不胜数,平凡的他们是否也有过不凡的梦想,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折戟沉沙,最终成为一个平凡的、被社会定义为不成功的人?
那么他呢?他是否也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失去此时此刻的热忱和激情?他又能否平静而甘心地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
梁辞及时喊了“CUT”,免得自己的配角被主角带得怀疑人生了。
他们今晚拍的是大夜戏,户外的条件不太好,五月份的蚊虫鼠蚁也很活跃,剧组众人的心情有些eo,一不小心就会被向学然这个角色带出来的情绪给影响了,何映庭也当不成小太阳了。
“哥,救命。”何映庭哭唧唧地看着荀西丛。
荀西丛先是哭笑不得,然后提示道:“想想计老师。”
不是他趁机炫耀计绯,而是何映庭踏入社会的时间不长,拥有着青年人一往无前的勇敢,正处于个人三观和社会三观碰撞激烈的时期,计绯则是见多识广难以动摇,纵然卷王遍地,仍然坚持做自己的咸鱼。
何映庭不需要学习计绯的咸鱼,但可以学习她身上的那种确定感,这也是目标明确且心性坚定的人具备的统一气质——他们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也能把控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想法,也能接受结果的好坏,跌宕起伏是真,平平淡淡也是真。
何映庭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的是这样的,不过计绯这个人不像是太阳那么灼热,也不像是月亮那么柔和,她更像是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巨石,任由日升月落雨打风吹,她始终屹立在那里。
等到再次开拍的时候,何映庭的眼神里就有了导演组想要的感觉。
“其实我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建议,因为我见过太多的生死无常了,”闵冬停顿了一下,无数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飞掠而过,“花光积蓄建起了三层新楼,一场泥石流就淹没了全家人的努力;前一天还在甜甜蜜蜜地拍婚纱照,后一天就在地震里生死相隔;明明聪明能干,明明应该有个光明的未来,但是全家老小都在拖后腿……还有些人跟我差不多,出身贫苦又被改变命运,努力打拼然后遇见幸福,越过千山得以归于平淡……”
向学然被他平缓有力的声音引走了注意力,眼里沉重的神色慢慢淡去。
“人这一生很短也很长,长到每个人都预见不了将来的时代会怎么变化,人这一生也很复杂,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我就会搭上另一辆车,咻咻咻地直接去了目的地,那我就错过了一个朋友和一趟有意思的自驾游……”何映庭表情真挚地看着他,为不曾发生的错过而遗憾,“志愿者的作用也是这样的,救人肯定救不了一世,可是在某个时期的某些小小的帮助,也许就会推着一个人走上完全不一样的一条路。”
“活着,然后做好手头上的事情——对我来说这是唯一有用的经验,当驴友就好好欣赏大好河山,卖煎饼就努力靠手艺赚钱,不管工作体不体面,不管别人觉得你成不成功,向学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只能抓住我们能够确定的东西。”
尽管闵冬的话没能彻底扭转向学然的人生观,但也对他当下的旅途产生了正面的影响,也是从这个地方开始,向学然不再产生半途而废掉头回家的想法,他努力学着闵冬的样子去发掘路上的美景,并且坚定地骑着车迈向沙城。
他是个失败者,没有多少能抓住的目标,那他至少要完成这件未必有多大意义的事情,就像是永远的吊车尾拿到了一朵老师给的小红花,不一定能改变什么,可是在以后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也许他就能够多出一丝一毫的果断和自信。
向学然载着闵冬进了城,想要送他去搭火车,因为闵冬原本的打算是徒步走出山区,然后通过硬座火车前往戈壁滩参加一场志愿种树活动。
岂料三轮车走到半道儿就被交警给拦了,说是非机动车不能走这条路,闵冬提前买好了车票,只能转而去打车。
“你看,人生就是这么无常,”闵冬跳下了车,开怀大笑道,“吃了你那么多煎饼,你却错过了我的离别大餐。”
大山的宁静已经远去,城市里的喧嚣环绕在他们的四周,向学然安静地望着他,不明显地笑了一下,没有开口说再见。
“好好享受你的旅行,意义不过是人类硬要灌输的东西,”闵冬转身离去,背对着他潇洒地挥手,只有声音随风飘来,“只是一趟旅行,只是一趟生命的历程,向学然,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