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快要消逝了,东边天上隐隐露出一抹鱼肚白,上驿川江面上,泛起一层轻纱般的晨雾。
江风吹来,使阿妈妮感到一阵清凉。她抬起头,望着这黎明的江面。她是多么熟悉这个景象啊!
在战前,在美李匪军的魔爪还没有伸进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个和平、宁静、风光如画的小村庄,这时候已经响起了第一声报晓的鸡叫。
她是村里妇女同盟*的小组长,是习惯于早起的。这时候,她已经顶着水罐到江边汲水去了。
她迎着江边的晨风,让凉爽的风吹拂着襟带和长裙,把一阵阵苹果花和栗子花的清香送进她的鼻子。解放后的生活使她变得年轻了,她觉得浑身都是劲,跳起舞来,连姑娘们都羡慕得直咂嘴呢。
阿妈妮热爱这个靠山傍水的小村子。
几十年来,在这里,她经历过多少辛酸,经历过多少痛苦,可也经历过多少欢乐。
四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的时候,就跟她父亲一起来到这个村子。她父亲本来是庆尚北道人,是个手艺出众、性格刚强的木匠。
她的母亲是个美丽善良的挑花女工。有一天,父亲出去做工了。
一个喝醉了酒的,名叫坂本尾次郎的日本“东亚拓殖会社”的副经理,闯进他们家里。母亲受了污辱,上吊死了。
父亲回到家里,埋了善子的母亲,让善子把家里不多的一点衣服收拾好,第二天晚上就用木匠斧子把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日本经理的脑袋劈成了两半,然后带着善子,改名换姓逃到这个几百里路外的小村子。
当时,村里有个名叫崔铭禄的地主正在造房子,于是善子的父亲就在这里留了下来。在郡里当警察局副局长的崔铭禄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他依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搜刮了不少钱财,买了不少田地。
他看中了桥朔里秀丽的风光,决定在这里造一幢房子。
善子的父亲在山脚下的村口上搭了一个茅棚,父女俩就住下了。
半年以后,地主的房子刚造好的那一天,村里突然来了几个警察,把她父亲抓了起来。
“坂本经理是你杀死的吗?哼哼,逃到天边我们也能找到你!”警察班长得意地摸着仁丹胡子说。
他们在善子父亲亲手建好的新房子里,同崔铭禄手下的管家一起喝了酒,醉醺醺地押着善子的父亲走了。
善子大声哭叫着,跟在警察们后边,抓住父亲的衣服,不让警察把他带走。这时候,吸着水烟、迈着八字步走出门来的崔铭禄把她拦住了。
“法律!姑娘,法律是神圣的!你的父亲竟然杀了日本经理先生,这可是滔天大罪!”崔铭禄穿着白衬衣黑背心,一只手插在背心口袋里,装出一副卫道者的神气说。
他胡子底下隐藏着微笑,做了半年的木匠工钱自然可以不必算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不正好是不用钱买的丫头吗?
看起来,这个清瘦的小姑娘还会出落成一个美女呢。
他用悲天悯人的口气说:“唉,真是不幸啊!我虽然是警察局长,可是最看不得别人的眼泪啦。好啦,好啦,看在你父亲曾经给我做过活的份上,我收留你,你就在我家侍候太太吧。”
父亲一去,从此没了音讯。
善子进了崔家,就像跳进了火坑。每天天不亮,她就要起来汲水,洗衣服,做饭,上后山砍柴,还要服侍崔铭禄和他那个妖精般的太太抽大烟,动不动就挨这个妖精的耳光。
一年又一年,善子流了多少伤心的眼泪啊!她的眼泪掉到上驿川的江水里,随着江水一起流呀,流呀……
有一天,善子发着高烧,顶着瓦罐到江边汲水。
她把水罐浸到水里,无力的双手颤抖着,使劲把水罐提起来。可是她两眼突然一黑,一头栽进了水里。瓦罐沉到了江底,善子被江水冲出几丈远,在水里挣扎着。
这时候,天色还很早,只有同村的一个青年农民背着一背架树枝,刚从这里走过。看见善子落水,他吃惊地叫了一声,丢下背架,一头扎进水里,几个猛子就游到了善子身边,抓住她的衣服,将她送到岸上,接着,又钻进水底,捞起了那只瓦罐。
善子感激地从这个青年人手里接过瓦罐。她认得,这个青年人是刚刚迁到这个村来的一家佃户的儿子,每天天不亮她到江边汲水的时候,他就已经背着一背架杂柴和树枝从山上回来了。可是,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几天后,病还没有完全好的善子,又被逼着上后山砍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