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就道:“好。”他过了来,坐在书案旁,拿着小勺果然就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这馄饨清淡,倒是合我的口味。”
墨染说着,便淡淡朝秋漪一笑。
窗棂外的小穗儿见了,不禁睁大了眼睛。原来,大少爷果然吃起了东西!大少爷重病在身,不是只能喝药,不能吃东西的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少奶奶鼓动大少爷吃东西,这不是害他吗?
可看情形,大少奶奶又那样关心大少爷,应该不至于害他呀!莫非,大少爷实在是想吃东西,因此就偷偷地叫大少奶奶捎带进来,解也解馋?
小穗儿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之前给大少奶奶送的饭,大少爷也定然分一杯羹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儿呀?小穗儿心里也糊涂了!这时,一只肥猫从院墙外‘呼啦’一声窜了下来,躲入到葡萄架下,可是将小穗儿吓了一跳。“呀……”小穗儿怕猫,见了不禁惊叫起来。
秋漪和墨染在屋内听见了,对视一眼。秋漪听出是小穗儿的声音,便循着声音走到窗棂根下,问道:“小穗儿,小穗儿,是你在我外面吗?”
小穗儿避不过,又担心秋漪怀疑,只得在葡萄架下说:“大少奶奶,这天儿热,我就想在葡萄架下溜溜弯,哪里知道一只猫过来了……”小穗儿说着,便又走到廊子下。
秋漪见了,心里丝毫未怀疑。她笑道:“小穗儿,我吃饱了。烦你将盘子还是送去厨房吧。”
小穗儿听了,便进了屋子,她接过盘子,低声道:“大少爷,大少奶奶,那奴婢出去了!”
秋漪点点头。小穗儿出去后,只见柳墨染道:“秋漪,我想小穗儿是有心站在窗棂根下的。”
秋漪听了,心里一怔,不禁问道:“大少爷,你的意思是……”
柳墨染就道:“我就也是猜测。”
秋漪的心里倒有些慌了。“大少爷,如果小穗儿真知道了,那可怎么办?”方才,她真觉得自己粗心了。
“她知道了,也不打紧。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契机?大少爷,你这话我不明白?”
柳墨染就淡淡道:“我既知道这药不能喝,便就不会再喝。我既知道我能进食,那我以后便就一日三餐地吃饭。秋漪,我想好了。明天,你能不能替我出府一趟,去见见那个王大夫?”
秋漪就道:“大少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听说您的药都是洪氏按照那个大夫配置的,这熬的药里头到底有什么成分,大少爷您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病了许多年,一向不问这些。这些药从前是老太太亲手熬的,我自然不疑她。如今洪姨娘接手了,我也没疑心,该怎么还是怎么。但时间长了,我这病不减反重,到底由不得我不疑心。但到底我没有什么证据。秋漪,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你明日去见那个郎中,务必要多加小心。”和秋漪相处了一个多月,墨染自觉或不自觉的,已经很信任她了。
“大少爷,我知道。咱们没有证据,这告诉了老太太,也没有什么用处。”
“不错。”说罢,柳墨染又深深一叹,“秋漪,在这府里,我信任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看着柳墨染脸上现出的孤寂神情,只叫秋漪见了,心里一紧。没来由地,她就想使他开心,因就玩笑道:“大少爷,你信任我,是我的荣幸。你放心吧,明天我一定去盘问个究竟。”
是夜,秋漪睡下了。柳墨染却是也不能眠,他悄悄起了床,披了衣服,独自一人拄着拐,走到庭院前的桂花树下,过了一会,老管家过来了。
“大少爷,怎么怎么晚了还不睡?”老管家立在桂花树影中,低声问。
“明天,少奶奶要出府一趟。我心里不放心,因此要来嘱咐你几句。”
老管家听了,就点头道:“大少爷,我懂。我一定会派人护少奶奶周全。不过……”
“不过什么?”柳墨染追问。
老管家就思怔了一会,方道:“不过大少爷或许也多虑了吧?”
柳墨染听了,就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我没有多虑。实话告诉你,洪氏每日送来的药,我都暗自倒掉了。”
老管家听了,心里一惊。“大少爷,您……您没喝药?”
“不错,我都倒掉了。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死。我记得那个郎中说过,此药若停一日,三日过后,我便会咽气。可你也看到了,我还是活得好好儿的。因此我疑心……”这话,柳墨染说了一半,也就不往下说了。
他的意思,老管家明白。老管家震惊之余,神色更是凝重。他缓缓道:“少爷,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柳墨染就道:“因洪氏是二少爷的亲娘,况我只是疑心,所以暂且只能低调行事,且不可打草惊蛇。”
老管家听了,连连点头。
刘墨染回屋后,老管家也就进了柳府下人住的葛园。老管家的小院在刘婶子屋子前边。这刘婶子是夜里的耗子,她喜欢府里园子门都关了后,偷偷地将藏着的好酒好菜搬了出来,摆在一张小凳上,坐着喝酒。从前,这柳府的下人因贪杯之故,喝醉了睡着了,那酒漏了,碰了未熄灭的炭炉,一下着了火,将屋子烧了起来,酿成一次火灾。老夫人大怒,遂下令园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没得允许,一概不许喝酒。
老夫人虽下了命令,但那几个酒虫,哪里一下就能够戒?刘婶子就是其中一个。到了半夜,赵管家起来小解,经过刘婶子的房门,就闻到一阵刺鼻的酒味。赵管家不禁生了气,便在刘婶子的门前,轻叩了一下,说道:“刘婶子,刘婶子……”
刘婶子一听是赵管家,赶紧将酒藏了起来,锁在柜子里,这才磨磨唧唧地过来,大声嚷道:“谁呀?这三更半夜地不睡觉,都是在做什么游魂野鬼,打扰了老娘的好觉?老娘是个寡妇,可到底是个正经人,这邪门歪道的趁早给个滚开!”刘婶子想借此糊弄过去。
刘婶子守寡十余年,自从女儿嫁出去了,这一个人一日不喝酒便觉得日子难以打发。她是洪氏的心腹,跟了洪氏多年,从媳妇熬成了婆娘,在府里就有些拿大。洪氏也不让她做什么活计,不过有什么要紧的事了,叫她去跑跑腿动动嘴皮子。虽然赵管家在柳府多年,但刘婶子自恃是洪氏的心腹,一点不将赵管家瞧在眼里。
赵管家一听,方知自己半夜敲刘婶子的门,不那么妥当。他便咳嗽了一声,低低道:“刘婶子,是我,赵管家。府里的规矩,想必你知道的。”说完了,赵管家因有要事嘱咐,便往柴房走了。
刘婶子听了,更是恼怒,听得门口赵管家大概不在了,她方气呼呼地开了门,探出头瞧了一瞧。借着微弱的灯笼,她看见老赵管家鬼鬼祟祟地直往柴房走去,似乎和几个马夫低语什么。刘婶子就骂:“该死!这半夜不睡觉,却原来找年轻后生去了!”老赵管家五十出头,却不知何故,一生未娶。不管何人与他介绍妻室,赵管家毫无例外的,总是摇头,就连老太太的面儿也不给。所以,刘婶子只疑心赵管家是个不走水路走旱路的。
刘婶子擦了身子,躺在床上,因担心赵管家对老太太告状,到底一夜没睡好。
第一天一大早,刘婶子去洪氏屋里,给她梳头。洪氏在镜子里看见刘婶子黑乎乎的两个熊猫眼,倒是给唬了一跳。“刘婶子,你瞧瞧你的模样儿!告诉我,昨晚你都去哪里做贼去了?要么,是去偷会野汉子去了?我知道你虽然做了姥姥了,可月信还没断呢,你心里定然也想男人!”洪氏笃定道。
刘婶子一听,脸就有些臊红。她放下梳子,对着镜中的洪氏就道:“主子,这玩笑可开不得!我虽然好钱好酒,但这一样可是不沾!”
洪氏听了,也就笑:“我也不过和你开玩笑,你不必和较真!那我问你,你顶着个熊猫眼,到底干什么去了?”
刘婶子一听,就没好气道:“还不是那赵管家!”刘婶子便对洪氏说了昨晚一事。
洪氏一听,不禁很皱了眉头。刘婶子心里没底,见主子这样,还以为洪氏是在生她的气。刘婶子一下不安起来,便低声讨饶道:“主子,我也不是有意要吃酒的!实在是到了晚上,我一个人住着,身边也没个人陪着说说话儿,这才……”
洪氏的重心不在这上头,她听了刘婶子的话,反而站了起来,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是说,昨儿个晚上,赵管家去见马夫了,还是半夜时候?”
刘婶子见洪氏不责备自己,心里缓了一缓,就点头道:“赵管家鬼鬼祟祟的,什么话不能说,偏要去半夜说!我真疑心他和府里的那几个小厮不干净!”
洪氏听了,脸更是阴了阴。她慢慢道:“只有府里有人要用车出门时,赵管家才会去嘱咐几声!可为什么他一定要半夜去呢?又或许,他是另有什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