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柳墨染已到了栖霞崖下。
他抬起头,立在幽深的谷底,抬头看着天。谷底生长的是茂盛的松树,碧碧油油的。松树枝干粗大,只欲将天空都遮住。崖壁陡峭,头顶不时有白色的飞鸟扑闪着翅膀越过盘旋,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利叫声。
柳墨染的心,便更是痛。秋漪,你就在这里么?你不能死,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因身子到底也未痊愈,一路从城中出了城门,走至这郊外几十里的山谷,委实也累。且出了大路,走至这谷中小路,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且又不时有深凹的小水塘,却也泥泞。
因为太渴望找到秋漪,柳墨染忘记了疲累。起初,他还是抱了一点希望的。但走至这谷底,看着笔直陡峭的山崖,他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秋漪从这样高的悬崖掉落,几乎是无任何生还的可能的!他所能做的,便就是在这谷底寻找她的残骸。
栖霞崖位于海陵城西南,地势因陡峭险峻著称。平素,除了打柴的樵夫经过,甚少有人来往此处。谷底并不大,但花木也繁多。挨着这些松树生长的花儿草儿,他一时也说不上名字。他的耳边,似乎有轰鸣的水声作响。
他的目光便在谷底各处搜寻。天色更敞亮了。扒开一簇厚厚实实的野花丛,发现谷底右侧有一汪碧绿的潭水。柳墨染的心一动,便越过花丛,只往潭水边走去。
还未至潭水边,他的目光就被潭水一旁的瀑布给吸引了!原来这轰鸣的水声,就源自这瀑布!瀑布的水流从崖上倾至谷底,那水珠氤氲在日头下,发出绚丽的色彩。瀑布之下,便是被水流冲刷的一干二净的一块光滑的大青石。
他观察了整个谷底,发现这谷底圆中带方,四顾一看,所有的景致都能一览无余。他定了一定,掩过悲伤,轻轻唤道:“秋漪,秋漪,你在这里么?”
可回答他的,只有周边不绝的鸟叫和风吹过的飒飒声。
他的心,瞬即之间,就变得悲凉了。“柳墨染,你真是个傻子,入了这样深的山崖,她自然是不能活命的了!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他哀哀地在大青石上坐了下来,想着和秋漪的点点滴滴。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又很长。便是那一点一滴,一举一动,一个微笑一声问安,到最后终化成了解不开的情愫。
柳墨染方才明白:原来他的心里,果然是有秋漪的。忽然,他听到那潭水里,发出几声古怪的声响。他站了起来,心里想着:如果秋漪是坠入这潭水里的话,兴许有生还的可能!
一想到此,他的心里又升腾起了抑制不住的渴盼,他大步朝潭边走去。低头一瞧,那水里咕咚咕咚地正冒着水花,似乎那水里有什么东西,只想一个劲地钻出来。
墨染定睛一看,发现那水花里隐隐有一团黑黑的东西,像水藻,像云墨,但又不能十分肯定。啊!是头发!那飘拂的是黑黑的长发!
秋漪!莫非秋漪就在水里!柳墨染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猛跃几步,‘扑通’一声就跳进潭水里!柳墨染十余岁就病卧在床,虽小时学过凫水,但这十几年来的时间过去,他早成了一个旱鸭子了!
他不知水有多深,但如果秋漪还活着的话,他愿意拼尽自己的性命!他循着长发,旋即拉住了黑发下的一只胳膊!他想就势看清水里的,究竟是不是秋漪!无奈,他的身子太虚了,力气已经耗尽,因水侵入了眼里,他竟是不能睁开眼!他的身躯,只沉沉地往潭底坠去。仿佛他又撞着了潭底的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他的头受到沉重的撞击,他的手再不能拽紧那只胳膊了,一下就昏死过去。迷糊之中,他似乎感觉到身边的水流都朝一个地方涌去,但很快他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洪氏得知柳墨染拖着刚愈的身子,竟是去栖霞谷找秋漪的尸首去了,听了就嗤之以鼻。找吧找吧,找着了也是七零八落的残骸。这弄了回来,只是更吓人的。兴许,那身上的肉皮早就给鸟儿啄光了,只剩几根白色的骨头。
想到此,洪氏就阴狠地笑:秋漪呀秋漪,你可不要怨我心狠,实在是你太过碍事!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呀!想想,她便将刘婶子叫过来,吩咐她道:“过会子,你且将李大麻子叫过来。”
刘婶子听了,就应了一声。她看着洪氏眉眼之间,竟带着笑,就小心试探问:“主子,您说这大少奶奶,当真是跳了崖么?”
洪氏办事谨慎,又兼多疑,对于秋漪的死因,刘婶子却是半点不知情。只因洪氏有心在府里各处宣扬,弄得下人们都以为大少奶奶是不满和大少爷的婚姻,愤懑跳崖而死。
不过,刘婶子也是个人精。事情当真是这样的么?主子在其中,有没有使什么手段?因此,她到底要试探一问。
洪氏一听,就哼了一声,说道:“如何不是?我找说过,她和大少爷不对付。只是我没想到,她竟是个刚烈的人!”洪氏说罢,还假意叹了又叹。
刘婶子拿捏不准,更信以为真了。“主子,不过如此一来,那边大少爷可就更好对付了!”
洪氏听了,这才笑道:“不错。如此一来,大少爷又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哼!他这从栖霞谷回来,不累死也要褪成皮!他不是背着我偷偷将汤药都倒了么?反正小穗儿也疯了!往后,也不会有人去落雪轩送饭了!他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喝药,会饿死!可喝了,又会毒死!哈哈哈,只要他死了,这柳府可就是我的天下了!我熬了这么久,好日子终于要到了!”
洪氏尽管放肆笑,那刘婶子听了,也就在一旁陪着洪氏笑。
洪氏笑够了,方又提醒她道:“怎么,我都不笑了,你还笑个什么劲?还不赶快与我去叫人去!”洪氏一喝斥,刘婶子果然就脚不沾地往马厩那处走。
“等等,你先不忙走——”洪氏却又在后头叫住了她。
刘婶子听了,便又回头。“主子还有什么话嘱咐?”
洪氏就问:“怎么这几天,我没看见二少爷?”洪氏因忙着设法除去秋漪,却是忽略了青城的行踪。
刘婶子听了,就也道:“咦?我却是好几天没见着二少爷了?二少爷来如影去无踪的,叫人也难盯梢。”
“看来,你也不上心了。往日我叮嘱的话,你是没半点放在心上啊!”洪氏越发觉得刘婶子油滑了。想了想,她便皱眉道:“罢了,你赶紧去马厩传话!”
刘婶子被洪氏数落了,心里就不大好受。到底,她在柳府也是有点身份的下人,毕竟跟着洪氏二十年了。她的脸就有些红,讷讷地反不想走了。但想到自己到底也是劳苦功高的,刘婶子就又扯着脸皮问:“主子,怎么近日里您这样频频地去支使起李大麻子来?”初时,刘婶子好不觉得什么,但这几天见大麻子来去频繁,倒是比她得脸,心里就有些抑郁不乐。
不过,刘婶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想不到洪氏竟和他有了一腿。这些,都是后话了。
“叫你去,你就去。怎地这样罗嗦起来?”洪氏更不耐了。刘婶子看出洪氏不高兴了,这才一阵风地走了。
刘婶子前脚儿刚走。那后脚柳青城就大步迈了进来。好几天不见儿子,洪氏心里有气,便大声说道:“青城,你这孽障!你给老娘说说,你这几日都死到哪里去了?我只恨不得在府里作法将你的魂魄儿给招了回来!”
柳青城知道洪氏不高兴,但还是如实道:“娘,我师父回来了。好多天不见他,我便想在惠山多陪陪他老人家!”
洪氏听这话,心里反更气。她大声嚷道:“生你的是我,将你养大的也是我!你一口一个师父,可有半点将你娘放在心里!待我得了空了,一定去惠山,将他再狠狠骂一顿!”
柳青城一听,心里就有点急。“行了,娘!您可别再我添乱了!您要再这样,兴许我师父就不收我了!”
洪氏一听,就冷笑:“哎呦喂,我巴不得呢!那是什么歪魔邪道的道士,也值得你这样敬重?”
柳青城听了,便不想和洪氏辩论了。这一句话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他躲去惠山,为练剑,也想让自己的心静一静。
他自诩从来都是一个洒脱自如的人,可不过寥寥数面,就对自己的大嫂动了心!他被这份突如其来的隐秘情感,折磨得憔悴不堪!加之又无人帮他排解,不如就索性躲在惠山。他想兴许时间长了,便会在心里渐渐将此淡忘吧?
“娘,如果没有别的什么,我回房了。”青城拿起以前的令子,想溜之大吉。
洪氏看着儿子,还是想将近日府里发生的事儿告诉他:“青城,你大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