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谷中云雾缭绕,鲜花芬芳,云雀声声。
还是墨染先醒了来。他去林子里采摘了蘑菇,又去潭水里捉了几条肥白的鱼,洗干剥净了,放在蚌壳里煮。
秋漪累极,过了晌午,竟然还在沉睡。
墨染入了树棚,坐在藤榻上,默默地注视着她。他的心里,涌起莫名的奇特情感。是的,对于从前,他什么都记不住了。秋漪说自己是她的相公。对于此,他是十分乐意接受的。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从潭水里醒来,悠悠睁开眼。只看了第一眼,他便对她很有好感。他想:自己从前必然很喜欢她,不然也不会将她娶了。
看了许久,抬头往棚外一瞧,太阳几乎要落山了。谷底深幽,因四处有高耸的悬崖,一天之内,只有很短的时间内能见到鲜红的落日。
秋漪再不醒来,墨染也就熬不住要将她唤醒了。不为别的,只因她睡了这么久,肚子肯定饿得受不住了!
他便轻轻拍着她的头,柔声唤道:“秋漪,秋漪,醒醒——”
白秋漪正在做着酣梦,恍惚听到身边有人叫唤,嘴角便微微一笑,但依旧不睁开眼睛。墨染只得道:“秋漪,该醒了,该吃点东西了!”
白秋漪正梦到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儿,待听得这叫唤的声音,不是别人,却是柳墨染!她的意识立刻惊醒!她马上想到自己已经落入了崖下,正和墨染呆在一起!
她睁了安静,躺在藤榻上,看着他的眼睛,就笑:“墨染,你醒得好早!”
墨染就告诉她:“秋漪,现在日头已快要落山了!”
秋漪听了,心里一惊,忙从榻上起了来,不可置信地问:“果然,是黄昏了么?”难道是因为墨染在自己身边,她心生安逸,这一睡就差不多睡了一夜半天的?
墨染就笑:“果然是黄昏了。我见你睡得香,因就不忍心将你叫醒。但现在早过了晌午,若再不醒,可就到晚上了!”
秋漪听了,便觉得肚子饿了。就关切地道:“墨染,你吃了东西了吗?”
墨染就与她点头,温柔地道:“秋漪,我吃过了。吃得很饱。”墨染说着,便又出了树棚子,一手用衣裳兜着许多果子,一手端着蚌壳盛的鱼汤,小心走了进来。
秋漪赶忙接过,笑道:“墨染,你歇着吧。不过,这藤条编的榻,睡得当真令人舒服。”
墨染就也笑:“秋漪,你且喝这鱼汤,尝尝味道如何?我在汤里添了林子里长这的蘑菇和山菌。”秋漪听了,果然就依言喝了一口。
她情不自禁地就赞道:“滋味当真极好。只比昨晚吃的更要好一些。”
墨染就又笑:“傻娘子,那是因为你饿了!人饿了,吃什么都香的!”秋漪听了,也不说话,也是饿极,咕咚咕咚,就一口气将蚌壳里的鱼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待喝完了鱼汤,秋漪就接过墨染用竹子削成的筷子,一口一口地认真吃起肥妹的白鱼来。待吃完了鱼,她便又津津有味地吃起野果子来。和谷底的果树也多,树上长着红的黄的各色野果。野果的味道有些似海棠,但形状又比海棠大上一些。
墨染在一旁,一直认真地看着她吃喝。
秋漪迎上他的眼睛,就悠悠地笑:“墨染,这果子当真好吃,你也吃一个。”
墨染就道:“你吃吧。”
秋漪听了,就叹了口气,说道:“墨染,可惜你什么都记不住了。要不,咱们便能无拘无束地聊天。”
“聊什么呢?虽然我是记不得从前,但自信能接上你的茬。”墨染倒认真起来了。
秋漪就道:“墨染,不如我们去那瀑布下走一走吧。老是窝在这里,与身子也不爽利。”
“好,我听你的。”墨染跟着秋漪,果真就去了那峭壁下的瀑布旁。看着飞溅起白沫的瀑布,秋漪就感叹道:“若能瀑布能够倒流,将我们送上去,那就好了!”
墨染就笑:“放心,咱们一定能有出去的办法的!”
秋漪看着如烟如雾的瀑布,口里就吟起了一句唐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墨染,这个时候,我念起诗来,你是不是觉得很古怪?”
墨染就摇头。“不。谷底虽然寂静,但到底环境幽美。这瀑布也宏大。身处这样的环境,是极容易引诗兴大发的。”
“墨染,我记得你也喜欢诗词的!你心里,想必有更好的诗流!”秋漪看着墨染淡然俊逸的脸,心里忽后悔起来。她又说漏了嘴儿了。墨染既都失忆了,又哪里会记得这些个?
岂知,墨染听了,就与她微笑:“秋漪,却也奇怪,我虽然记不得从前,但学过的东西,却又是记得的。”
“是么?”秋漪听了,也是惊喜。
“秋漪,与诗相比,我更喜欢的是词。”墨染说着,便又在瀑布旁的一颗巨大的海棠花树下坐下,悠悠看着飞溅的瀑布。秋漪身不由己地随他也坐在青草地上。
“秋漪,与唐诗相比,我跟喜欢宋词。”
秋漪听了,就笑:“墨染,宋词风格多样,有豪放有婉约。你着意哪一种?”
“每样都喜欢一些。更是因人而异。不过,北宋的词人,我更喜欢一些。”墨染看着她,和她谈论着诗词。
“李清照如何?”秋漪问他。
“易安居士前期词作尚可。金兵南下,她一路流离失所,词中就有了哀戚之色。加之她丈夫死了,遇人不淑,叫人心里只更生同情。后期词作,也颇有江郎才尽之感。”
秋漪听了,就想了一想,方叹:“墨染,听你这话,似乎那些有才情的女词人一生都该在安逸中度过?兵荒马乱,流离失所,只会损了她们的才情的?”
“这倒也不是。”
“明明我听出了你口中的怜香惜玉之音。”
墨染听了,就认真道:“秋漪,与我心中,也认为你是个有才情的。我希望你这一生,都在安逸中读过,任何苦难都不要承受的。”
秋漪听了,遂掩饰着心动,站直了身子,幽幽看着高大的海棠花树,笑道:“我有什么才情呢?我所会的,想天底下的女子都会!”
墨染见状,也站了起来,他高大轩昂的身影缓缓朝她走去,看着她的长发上,落了一瓣绯红的海棠花瓣。他便伸出手。
秋漪见他这动作,貌似亲密,脸上不禁又红了红。脑中,忽又想到昨晚上,自己支撑不住了,可不就直直挨着墨染的后背的么?后来糊涂睡去,自己可不是与墨染同躺在了藤榻上的么?那藤榻不比柳府宽大的床,只是窄小。她昨晚睡得昏沉,确实不知墨染到底和她亲密到怎样的地步?但她知道刘墨染是正人君子一枚。不得自己点头,他断然不会做出勉强她的任何事来。
但墨染到底离她过近,她能看得请墨染长而密的眼睫毛。她忍住羞涩道:“墨染,你要做什么?”墨染的手修长,只看得她心头一跳。
“秋漪,你发上有一瓣海棠花瓣。你不要动,我替你拂下。”
秋漪听了,顺从地就不走了。墨染将手一抬,轻轻将她发上的那片残瓣取下。墨染随即又握住了秋漪的手,与她一字一句道:“秋漪。从前,我待你可好?”这样生动窈窕的女子,他觉得自己待他必然是如宝似玉的。
“好。刚嫁给你的时候,你的身子虚弱,不能走路,整日只是在床上躺着。”她缓缓与他一笑。
“是么?我猜大概也是这样。”想想,他便又道:“若果然这样,我竟是亏待了你了。到底一个病秧子,娶什么娘子呢?”墨染便顿足叹起气来。
这一段,秋漪心里已经过去了。她便淡淡道:“当时,你也做不了主。”
墨染一听,心里遂生起疑来。“秋漪,想你嫁了我,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只可恨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看着墨染懊恼的神色,秋漪就对他道:“不,我没有受什么委屈。一点都没有。能在你身边陪着你,我很高兴!”
“秋漪,咱们这是在谷底,就你我二人。我希望什么都不要骗我。若你不愿,我便不会拖累你!”他深深告诉她。
秋漪不想失忆的墨染,话题也萦绕在这上头。她便故作轻松地笑道:“咱们还是谈诗论词的好。”
日路西沉,二人还在海棠花树下徘徊。那夕阳的余晖,将这谷底撒上一层奇异的紫色。在他们面前,那瀑布,那浅潭,那些林子,那用树枝搭建的棚子,转眼都变成了紫色了。这一切,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墨染,我竟不知道,这谷底竟这么美!”秋漪激动道。
墨染就笑:“是呀!幸而咱们看见了!”
俄顷,紫色倏去,幽蓝的夜幕就徐徐落降了。秋漪抬着头,看着崖顶的天空,见空中星大如斗,更是激动问:“墨染,怎么这几个星斗,这样大这样亮?平常怎么一点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