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喜心系柳墨染,这一下就说了出口。待说完了,发觉自己失了言,就低了头,脸上一片绯红之色。
秋漪也看出来了,心里也一怔。但为了顾及随喜的面子,秋漪便淡淡道:“大少爷也是点了头的,这点子,你不用担心。叫你跟着我去,本想是让你多眷顾一些姐妹情意。不想,你心里是这样想的。也罢,我也不勉强你,你若不愿,仍可回去。”
随喜听了,便僵立在那,口里讷讷。她想了一会子,到底又硬着头皮跟着秋漪走了。
焦愣头听了秋漪的嘱咐,已然在家里等着白秋漪过来了。估摸着大少奶奶就要到了,那焦愣头便哄着女儿道:“小穗儿,过会子大少奶奶就要带你走了。你跟着大少奶奶,总比跟着爹爹的好。爹爹一个粗人,照顾你哪里能那样仔细?”
也是怪了,那小穗儿听大少奶奶要过来了,也不似前几天那样吵闹了,安安静静地卧在床上,睁着眼一字一句道:“爹爹,我想起来。”
焦愣头听了这话,心里好大一怔,还不敢相信。女儿自疯了后,可是没有叫过他一声‘爹爹’。他的心里,又惊又喜。“小穗儿,你叫我‘爹爹’?”
小穗儿听了,就咧着嘴儿笑了一笑,说道:“爹爹,你就是我的爹爹呀!”
焦愣头一听,心里更是酸楚。因快步上前,对小穗儿道:“我是你的爹爹!只是,你不许淘气,待会大少奶奶将你带走了,你只管乖乖地跟着她,口里不许胡乱说,手也不许胡乱打人。爹爹嘱咐你的话,你记住了吗?”
小穗儿听了,盯了他半响,却又使劲点头。
焦愣头见了,当真惊喜万分了。小穗儿像变了个人似的,又对焦愣头道:“爹爹,我胳膊疼,你快些将我的手脚松开了!”
焦愣头听了女儿的话,更是心疼。当下就弯着腰,将她手脚上的链子松开了。小穗儿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地道:“走了,走了!小穗儿就要走了!”
“是呀,你要走了!”焦愣头见女儿披头散发,但却是一脸天真无邪的脸色,心里又不好受起来。他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找出一把梳子,对着小穗儿道:“乖女儿,过来!你的头发乱了,爹爹帮你梳一梳!”
小穗儿听了,就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喃喃地道:“你不会,你不会梳头。从小儿,都是小穗儿自己梳头的!”
“会!爹爹会!从前呀,你爹爹还时常帮着你娘梳头呢!”焦愣头握着梳子,眼里不禁想要掉泪。自打妻子过世后,他心里郁闷,又兼思念妻子,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待身边这个唯一的女儿,只是视作无物。而今,女儿疯了,焦愣头这才知道这几年自己有多混账!
他抖抖索索儿的,一下一下地给女儿梳着头。小穗儿睁着眼睛,看着屋子外,脸上笑呵呵的,却又看不出半点疯魔的样子。
秋漪和随喜,就在这个当口进了来。随喜挨在秋漪的身后,闻着屋子里的臭味,就捂住了鼻。小穗儿一眼看见了秋漪,口里就道:“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焦愣头磨磨蹭蹭的,已经将女儿的头梳好了。秋漪看着小穗儿的两个丸子头,又仿佛看到从前她娇憨的模样。秋漪就点头:“小穗儿,我就是来带你的!”
小穗儿一听,就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她挪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秋漪身边走去。随喜闻见了她身上的酸臭味儿,更是连连往后退几步,低声对秋漪道:“大少奶奶,你还是小点心呀!”
秋漪听了,就皱眉:“随喜,你若不愿,不如就走吧,不必勉强!”
随喜就咬牙道:“大少奶奶,我是担心你!”
秋漪就道:“我不用你担心!”随喜听了,便立在那里,口里讷讷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焦愣头便对秋漪抱歉道:“大少奶奶。虽小穗儿是我的女儿,但她到底大了,我是个男人,这洗澡擦身子的,我总不好扭着脖子做。平常,我总是请看角门的顾婆子帮上一把。但近日她女儿生孩子了,也顾不得上了。这过了好几天儿了,她的身上,确实有些臭。”
秋漪听了,心里愈发可怜起小穗儿来了。她上前一把握住了小穗儿的手,叹声道:“小穗儿,跟了我走吧!只要我在一日,便眷顾你一日!”
小穗儿听了,却又木头人一般地不动了。焦愣头见了,心里就有些急。方才,女儿看着不是有点好么?小穗儿看了秋漪好久,方一字一句道:“好人。我知道,你一定是好人!”
秋漪听了,心里又叹又笑,因问她:“小穗儿,我为什么是个好人?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穗儿就嘻嘻地笑,却又将手一指,对她道:“你眼睛好,鼻子好,头发好,嘴巴好,就是好人!”随喜在旁听了,真的忍不住笑了!有那么一会,她以为小穗儿真的有好转,不想这疯子到底是疯子,扭转不过来的!
随喜就对秋漪道:“大少奶奶,您还是小点儿心。你瞧小穗儿笑的模样儿,看着还真吓人!”
岂料,小穗儿却是将手对了随喜,一本正经地道:“你眼睛不好,鼻子不好,嘴巴不好,你是坏人!”小穗儿这声音说得极大,随喜听了,脸上就红一阵白一阵。
“小穗儿,你仗着你疯了,就可胡说了不成?你若不疯,我现在立刻就来撕你的嘴儿!”随喜瞪了她一眼,也不管她爹爹的面子。
小穗儿疯了,听了哪管这个。更是扯着嗓子道:“呜呜!坏人!呜呜!坏人!我不要和坏人挨一处,我不要和坏人挨一处!”小穗儿说完,就抱着个头,躲在秋漪的怀里,不敢看随喜的眼睛了。
秋漪见了,就伸手安抚着她的背,轻声对她道:“小穗儿,你不用怕!什么都由我护着呢!”
小穗儿听了,仍旧不敢抬头。她只管紧紧缩着身子,口里不停说道:“我怕,我怕怕——”
秋漪就安慰道:“小穗儿,你只管站起来吧。怕什么呢?”如此一来,小穗儿便不敢跟秋漪走了。秋漪便对随喜折衷道:“随喜,既然小穗儿不想见到你,莫如你就走了吧!”
随喜听了,心里就哼了一声,纳闷极了。因就想了想,不声不响地走开了。随喜进了府里,未回落雪轩,却是赶着去了洪氏的沁碧院。
待到了里头,见小丫头小禾儿正一个人在廊子下喂着鸟雀,随喜见她这样闲,便上前笑:“小禾儿,你们姨娘醒来了没有?”
小禾儿见是她,也就回了头,说道:“姨娘也刚醒!”
随喜见她仍是逗弄着鸟雀不停手,就讥她道:“小禾儿,真正你也悠闲!既姨娘醒了,你是她的近身使唤丫头,如何不进去伺候呢?”
小禾儿就道:“如今,用不着我了!”
“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姨娘又调了人来伺候?”
“哪里?真正有大少奶奶的妹子,姨娘的干女儿在里面呢!人家是小姐,是姑娘。人家叫我出来,我岂能不出来?”小禾儿提起春琴,心里却有几分怨气。她这一来,明是来伺候的,但自己到底要沏茶倒水上点心地招待她。真正,反忙碌了。
随喜就笑:“谁叫你是个丫头呢?”
小禾儿听了,就瞥了她一眼,也笑道:“随喜,你说这话,莫非是在讥讽自个?真正,我是丫头,你就不是买来的丫头么?”
随喜就道:“我有事要见姨娘,就不和你多废话儿了。真正,我是要进去说正经事儿的。”
小禾儿一听,就丢下了鸟食,拦住她的去路,说道:“你要见,我非要耽搁你。废话?咱们都是梅香,一样的奴才。怎么听你这话,如今竟像是高我几等一样?”
小禾儿的心里,着实有些不服气。从前,随喜同贵几个仗着是老太太屋里的使唤丫头,和她说话,总是爱拿几分腔调。这也罢了,这府里的人也知道,这伺候老太太的丫头,原比别处的矜贵一些。不想,老太太辞世后,同贵嫁了,随喜调往大少爷屋里伺候,还这样居高临下地和她说话,可是叫小禾儿心里不好受。难道,虽姨娘是姨娘,但到底是二少爷的亲娘,是大少爷的长辈,合着在落雪轩伺候人就是比沁碧馆高贵?
随喜知道话说过头儿了。因就笑道:“小禾儿,我和你开玩笑呢!待回头,我再找你聊天!”
小禾儿见她忙忙的,就在廊下悠悠道:“随喜!我是知道你的心的!你赶着巴结姨娘,好说歹说的,只求去大少爷屋里伺候。无非是想着有朝一日,大少爷发了善心,或一时看走了眼,将你这老丫头收了房,你可顺顺当当地,当他的屋里人!哼,什么我不知道?”
小禾儿说完了,就也转过身子,找刘婶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