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喜去沁碧馆时,洪氏正和柳氏坐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呢。因这失窃镯子一事,因有共同的敌人,洪氏和柳氏更走得近了。
洪氏叫小丫头子上了茶,就对柳氏道:“我想过了,到底咱们现在还不能去落雪轩。你不知,墨染为人机警着呢!咱们要是过于殷勤走动的,只是叫他心里更疑惑的。因此,反落不得一点子好的。”
柳氏听了,就问:“不过去看一看她,那又能怎样?难道,还不许我这个做姑妈的,去看看自己的侄儿媳妇么?”
洪氏听了,就干笑道:“当然行,如何不行?只是,那一日咱们在议事厅里将话儿说得太过,我担心秋漪见了我们,只不会给个好脸色的。若她对咱们爱理不理的,咱们这里也是尴尬。因此,依我说,现在倒不如还是不去的好。”
柳氏就道:“就你的花花肠子多。那到底该怎么个示好法呢?”
洪氏就道:“这一点也不难。这些天里,她不来见咱们,咱们也不要去见她,大家落得相安无事。只是,有事无事的,我们只管做些好吃的东西,时不时的叫人送过去给她尝尝。墨染知道了,必然明白我们的心的。”
柳氏听了,就道:“这个法子好。且别管她吃不吃,到底咱们的心意是尽到了。”
洪氏就笑:“是啊,大姑娘,我这里准备了一点上好的芸豆卷儿,正思怔叫人送去呢。”
柳氏就道:“那就你先送,正好我在外头的铺子里,定了一点芙蓉片,现在还没送过来呢。待明儿个,我再送过去。”
二人正说这话,就听外头小丫头禾儿在外回:“姨奶奶,姑太太,随喜过来了,说有事找奶奶呢!”
柳氏听了这话,就狐疑地看了洪氏一眼,说道:“这随喜从前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如今在落雪轩伺候,怎么我进了这府里,有事没事儿的,怎么见她老是往你这里跑呢?”
洪氏想要拉拢柳氏,听了这话就道:“大姑娘,我也不打算瞒你了!其实,随喜这丫头,现在是我的人了!她是身材曹营心在汉!想她这会子来,定然是有什么事情!”
柳氏听了,就问:“如此,那我要不要避一避?你好与她说私密的话?”
洪氏就笑:“大姑娘,何苦说这样的话来?她的话,我听得,自然你也听得。”柳氏就道:“好,这是你说的,真正我心里也好奇来着。”柳氏说着,更是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那随喜得了小禾儿的令子,也就进了来,见了洪氏和柳氏二人端端儿地坐着,也就上前请安问好。洪氏就问:“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见你眼圈儿红红的?”柳氏一听这话,便也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也问:“随喜,你是不是在落雪轩里被什么人欺负了?”
洪氏一听,果然就问:“随喜,可是不是?”
随喜一听,‘扑通’一声,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口里哽咽地说道:“姑太太,姨奶奶,随喜不能在落雪轩里伺候了!随喜只求姑太太姨奶奶远远地打发了随喜!”
柳氏听她话里有话的,便问:“你到底怎么了?如真受了委屈,想让我们替你伸冤的话,你不如将话从从到尾地都说出来!放心,好歹有我们替你做主!”
随喜知道姑太太和姨奶奶都不待见大少奶奶,听了这话,心里果然放宽了几分。因就对柳氏洪氏道:“姑太太,姨奶奶,今儿个大少奶奶不知何故,回了落雪轩,当着大少爷的面儿,就提出要大少爷将我收了房。虽如此说,可大少奶奶的话儿却横里竖着地都带了刺。这说着说着,大少爷就不乐意了,因一口拒绝了。这也没什么,如今我也看开了,做得做不得的姨娘的,也还是一样地伺候人。可大少奶奶见大少爷摇了头了,赶紧就转过脖子来取笑我,说我不该痴心妄想,没得惹人笑话。大少爷更是呵斥了我几句,说我若不用心伺候,没得就要将我赶出去,或拉住去配人,或干脆就卖出去!大少奶奶听了,越发得意,更是卯足了劲地笑我!真正我被气哭了!我虽然是下人,但到底进了柳府这么些年了!如今大少奶奶这样没脸没皮地骂我,真正叫我伤心!横竖老太太还不和我那样说话呢!大少奶奶叫我好生想想,说真要不想干了,不如就去沁碧馆问问姨奶奶你的意思。”
随喜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大堆,洪氏和柳氏都明白了。柳氏就哼了一声道:“这个白秋漪,仗着有柳墨染,果然越来越猖狂了!随喜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真正墨染也就由着她?”
洪氏知道这不过是随喜的一面之言,经不得细细推敲的。但到底这话,不能对柳氏说。洪氏就假意安抚道:“随喜!你向我诉委屈,真正我有什么法子呢!谁叫你就是个低贱的丫头呢!”
随喜听了这话,心里更忿忿了。“姨奶奶,我虽是个低贱的丫头,可也容不得大少奶奶这样糟践呀!我过来,本想求姨奶奶您给我出头儿的!”柳氏听了,便对洪氏道:“好了,你不要再刺激她了!好歹那落雪轩里,总该有一个咱们的人!不然,这一天早晚的动静,谁知道呢?”
洪氏知道柳氏会这样说,因就对随喜道:“随喜呀!你不能回我这里,我是好不容易将你送过去的呀!你这回了来,可不就是前功尽弃呀!你放心,白秋漪我和姑太太都很厌憎,她不过秋后的蚂蚱,折腾不了多久的!”
随喜一听这话,眼神儿就亮了一亮。“姑太太,姨奶奶,你们可有了法子么?”
柳氏就对她正色道:“随喜,好歹你还是回去。秋漪一天的动静,这妥当和不妥当的,你都要过来回姑太太和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过现在也只能先忍一忍。你忍辱负重,我和姑太太心里,都会记得你的情的。”话说到这里,随喜的心里不软和,也软和了。还能怎样呢?既走上了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何况,她的心里,确确实实地希望秋漪早点滚出柳府。
随喜就低了个头道:“姑太太,姨奶奶,随喜听你们的吩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随喜万死也不辞的。”
柳氏听了她这话,口里反而笑了起来了。“随喜,你很会说话嘛!从前我在老太太跟前,怎没发现你是个伶俐的?我心里头将你和同贵比较时,还只认为同贵胜过你的!不想,她出嫁了,真正你才是个厉害的!你既这样会说,软的硬的也来得,你放心,白秋漪不会拿你怎样的?若她真敢再呵斥你,好歹你就将老太太给搬出来!”
随喜听了,口里只得又道:“随喜知道。”她说完了,就恹恹地要退出去。洪氏看着桌上的一盘芸豆卷儿,到底又叫住了她,说道:“也罢,既你来了,我也不再支使别人去了。这盘芸豆卷儿,是我送给大少奶奶的。咱们要拿她的短儿,就要让下心里卸下对咱们的防备。所以,这会子,送点东西,且去安慰安慰,想必时间长了,她也又会过来与我和姑太太走动了。”
随喜一听,更是明白了洪氏的意思。因转过身来,赶紧接了盘子,说道:“姑太太,姨奶奶,到底是随喜疏忽了!随喜因一时的气怨,只是想不深远,还是姑太太和姨奶奶想得透彻!”
随喜出了沁碧馆,走在那无人处的林阴里,往芸豆卷上就吐了口唾沫,才一摇一摆地又去了落雪轩。待见了秋漪,随喜将盘子举过头顶,对了秋漪就道:“大少奶奶,我想过了。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呆在落雪轩了,还是往下一心伺候的好。”
秋漪听了她这话,就默默思怔道:“既来之,则安之。随喜,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也是个可造之材。你若愿留下,我自然不会赶你走。”
既来之,则安之。这两句话,不过是随喜初来柳府,见这满府花团锦簇只如仙宫一般,自己缩手缩脚,无所适从,吓得躲在老太太身后哇哇大哭,老太太告诫她的话。不想多少年了,老太太也被自己害死了,她还记在心里。随喜无意说了出来,心里就有些怔怔。
秋漪见她不说话了,看着她高高举着的盘子,就问:“这盘芸豆卷,你从哪里得来的?”
随喜听了,就垂了垂眼睛道:“大少奶奶,方才我过去沁碧馆时,姨奶奶叫我端了来,说是送给大少奶奶您的。”
秋漪听说是洪氏送给她的,就淡淡对她道:“谢她的好意了,只是我一日三餐的,并不大吃点心。随喜,我见你这些时日,忙碌的也瘦了,不如这盘点心,你吃了吧!”
随喜一听,赶紧就摇头道:“不成不成!那是姨奶奶送给大少奶奶您的,我怎好吃了呢!”
秋漪就道:“素常我见你得了些小钱,都托了人出去买芸豆卷红豆酥的吗?今儿我叫你吃,你就大大方方地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