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怀中凝重的步子,也就缓缓进了屋子。随喜也没有睡下。这柳府的丫头,也分为三等。最上等的便是伺候主子的贴身丫鬟,比如现在伺候大少奶奶的随喜。这二等的丫头,便是屋子里外负责端茶倒水的丫头们。她们行事若卖力忠心一些,待大丫鬟们嫁了出了柳府,有了空缺,这二等的丫头经人提携,便也能升为一等。这第三等的丫鬟,便就是屋子前后栽花拔草跑腿儿的粗使丫头了。但若得了机会,也不是不能升。
这一等的丫鬟,自然一人住一间屋子。这二等的丫头,便是两人合住一间。这三等的丫头,屋子便不能和主子挨在一处,只管一齐住进柳府后头的厦房里去,睡大通铺。如今,随喜的屋子,便紧挨着那两个新来的二等丫头的卧房,靠着东侧的穿堂。这两个新来的丫头,都是赵管家精挑细选来的。这进了落雪轩,赵管家便提她们为二等。随喜见这么长的时间,瑞安表少爷还未从落雪轩出来,自然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熬了两个时辰,终见瑞安表少爷走了,随喜见少爷将她送了出去,默默又回了来。随喜想了一想,便出了自己的屋子,在厅堂里寻了一件墨染的外袍,跟着就出了去。
月光之下,随喜就在后头道:“大少爷,如今虽是夏天了,但到底更深露重的,晚上也冷。大少爷莫如还是披一件衣裳的好!”墨染听了这话,知是随喜,也就回了头,对她道:“随喜,不用,你下去吧。”墨染说罢,便直往台阶上走了。随喜受了冷落,便在后头道:“大少爷,随喜这是关心大少爷!大少爷怎么就不领随喜的情呢?”墨染听了,头也不回地就道:“随喜,你只管做好你份内的事,就行了!我冷不冷,热不热,自有大少奶奶关心!”随喜吃了这一瘪,愣了一愣,便立在原地,沉着个脸。这前前后后,来来去去的,她的心里,还是如常一样,未将柳墨染放下。如今听了他的话,随喜便知自己是一点儿指望也没有的了,酸楚过后,心里更是涌了诸多恨意。随喜自言自语地道:“白秋漪,大少爷如今这样待我,都因为你!要是大少爷娶了别人,断然不会待我如此!都是你,都是你蛊惑的大少爷!白秋漪,我虽是个下人,但也想有人疼有人爱!”
只可惜她这样冷冷地说着,也无一人听与。那厢,墨染就进了卧房,掀开帘子,见屋里仍掌着灯。秋漪没有睡,穿了见单薄的银红的衣裳,正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聚精有神地看着。墨染见了,就上前笑:“看什么呢?怪津津有味儿的?”
秋漪见他终于进房来了,就撂下了书,将书放在枕头上,与他长长一叹道:“墨染,你终于来了!不想你与瑞安竟说了这么长的话!我有心要进书房,但又怕扰了你的雅兴!”
墨染听了这话,却将书一把接了过来,与她笑道:“哪里有什么雅兴?真正我这胳膊也怪疼儿的。”他又低了头,看着这书名,不免有些诧异地说道:“秋漪,你竟看这样的书?”
秋漪就笑:“我是什么书儿都看的。钟馗捉鬼难道就看不得了么?”墨染就道:“可看,可看得。只要你不惧就行。”墨染边说边就卸下了外衣。秋漪见了,忙忙儿地又站了起来,对他道:“使不得,使不得!我都说过了,你受了伤,但凡要脱衣穿衣的事儿,尽管我来做!真正,我是你的娘子!”
墨染听了这话,心里大为受用,因就捉住了秋漪的手,与她笑道:“哦?这可是你第一次说,你是我的娘子!”
秋漪的脸就红了一红,说道:“我到底是你聘娶了来的,自然是你的娘子!”她边说,也就小心翼翼地将墨染的外衣卸了下来,挂在旁边的衣架子上。
墨染见了,就打趣道:“是么?这话,也是我第一次听你说!只可叹与前事我一丝一毫地也记不得,现在想来,我看咱们的新婚之夜,必然是极有趣的!”
秋漪听了,却又叹道:“有趣么?你不知道你--”想想,秋漪却又住了口,说道:“反正你也不记得!罢了,我也就索性不想说了!夜深了,你赶紧睡觉吧!”
墨染听了,也就乖乖地躺了下来,对秋漪道:“瞧你这神情,我便知道,从前你刚嫁了进来时,心里必然是郁闷的!好了,你不想说,我便也就不问!我的娘子,我以后总是听你的!”墨染说着,却又歪这头,看着秋漪坐在梳妆镜台前,将长长的头发卸了,将插着的一根玉钗拔了下来。墨染淘气心起,就在秋漪身后对她坐了一个大大的鬼脸。不想,这一切却叫秋漪在镜子里头看见了。她也不回头,只是对着镜子道:“墨染,不想你也这样顽皮!”墨染听了,就在床上得意地笑:“秋漪,怎么,我竟是不能顽皮么?”
秋漪就笑:“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亏我心里,一直将你当成了深沉内敛的人!”
秋漪说着,也就当着墨染的面,梳了梳头,转过身来,躺在了床的里间。真正也是奇怪,这样长的时间,他们同床共枕的,却从未行周公之礼。一个是替对方的身子着想,一个只想给对方更多的自由。这你让我让的,都将一颗真心憋在心里,彼此互不吐露半点。但两者相遇,必有一真。墨染便将转过,对秋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秋漪,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么?”
“墨染,为何说这样地话?当真,你是睡不着了么?”秋漪说着,只是拉过被子,用被子将脸盖住了。她和墨染虽同床而卧的,但却是各盖各的被子,互不相扰。
墨染就问:“秋漪,我问你话呢?你不必反问我?”秋漪听了,就闷在被窝里道:“墨染,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么?”虽现在和墨染十分快活,虽知道他也会呵护自己,但到底以后怎样,她却也不知道。如何能知道,到底墨染还未恢复全部的记忆。
“秋漪,回答这句话,当真这样难么?“墨染看着她,声音有些闷闷地。
“墨染,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但请你相信我,我此刻在你身边,陪着你,我的心是真诚的。”
墨染听了,闷了一闷,也就不再问她了。沉默了半响,他便从被子里伸出手儿,握住秋漪的手,诚挚说道:“秋漪,有你这话,我便也不问了。我的心,待你也是最真不过的。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辜负你。”秋漪听了,就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想着屋子后头那葡萄树下墨染埋着的东西。她对他是什么都不隐瞒的,可他到底隐了她。这样一比较,就显得有些不公平。所以,她真的不想再说下去了。如今,夏夜沉沉,虫儿低喃,在这安静的夜晚,一切都显得静谧。何必再说?多说又有何益?
这样一想,秋漪当真有些犯困了。渐渐地,她就阖了眼,不知不觉间,果然就睡着了。墨染见她的手,一动不动的,不禁轻声问:“秋漪,秋漪--”
他接连轻声唤了几次,可秋漪还是一句话儿不说。墨染见了,便叹了一叹,他知道秋漪是睡着了!她睡着时,总是无声无息。担心她被闷坏了,墨染便将握着她的手轻轻放下,伸手将她盖住头的被子,往下拉了拉,使她露出半个脸子来。灯光之下,秋漪熟睡的脸,只如粉嫩的婴孩一般。墨染忍不住了,虽臂上有伤,但还是转过身来,俯下脸,在秋漪的唇上深深印了一吻。
轻啄过后,墨染方又细细凝视了秋漪片刻,方将屋内的灯熄了。
清晨。墨染早早醒了来。床上的秋漪仍在酣睡。墨染见她不醒,自然不惊动她。他便起身,去外头叫了小厮与他洗漱,方又进了书房,写了几行大字。待回卧房时,就发现秋漪不见了。墨染便去了厅堂寻找。果然看见秋漪另换了衣裳,精神饱满地拉着小穗儿的手,拿着个梳子,给她一下下地梳头。
小穗儿虽疯,但见墨染过来了,通过其他人的口,她知道这是的大少爷,是大少奶奶的丈夫。小穗儿便朝柳墨染天真一笑。柳墨染见了,便对小穗儿道:“小穗儿,进了这轩子后,你的精神愈发地好了!”小穗儿听了,口里就喃喃道:“大少爷,您和大少奶奶一样,都是好人!小穗儿,就是喜欢好人!”秋漪听了,就转头对墨染道:“你来了!”秋漪见小穗儿的头梳好了,小穗儿便乖巧地道:“大少奶奶,小穗儿还想回房里吃些点心!”小穗儿本能地想让大少奶奶能多和大少爷呆在一起。
秋漪知道小穗儿每日吃饭都要晚一些。如此,且就让她趁机玩一会吧。她进了自个的房间,无人看管,也不会怎样胡来的。秋漪就点头道:“好,你去吧。”在她的照顾下,渐渐地,小穗儿会穿衣服了,会自己吃饭洗澡了。见小穗儿一****地好了,秋漪的心里,自然更替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