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春琴整理了行囊,田氏便叫人给她雇了辆车,春琴轻装简行的,端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热热闹闹的大街,心早已经飞到了柳府了。
这一日,洪氏在沁碧馆里闷闷的,吃了几口点心,喝了几口甜茶,又清唱了几句戏文,总觉得提不起精神。这几日,她和柳氏联合了往落雪轩里白秋漪送殷勤,本想这样做了,能令她心里软化了,主动过来问安示好的。可不想无论自己送什么给她,末了,白秋漪也总是将相应的东西回送过来,半点不想欠她的情。譬如,今儿个早上,洪氏送了一碗乳冻给她。过一会子,落雪轩那里就会有丫头过来送她一碗奶酪。她若送秋漪点心,秋漪必送她别的什么糕点。柳氏那里也是如此。
刘婶子在那窗外,见主子躺在椅子上,闷闷坐着,因就过来悄问:“主子,告诉您一件事儿?”
洪氏听了,就懒懒地道:“这会子,到底有什么事?”
刘婶子就看了洪氏的脸色,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主子,那李大麻子的坟墓迁徙了。”
“什么?”洪氏听了,心里再也坐不住了。她丢了扇子,赶紧就站了起来,问刘婶子:“好好地埋在那里,怎么说迁徙就迁徙呢?这到底又为什么?”
刘婶子见主子面色阴沉,且又带了隐隐的痛惜之色,也就道:“主子。李大麻子本埋在那浮香桥边,也是好好的。可这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有一会出来微服私访,到了这桥下,只说这桥的名字虽然雅致,但到底太破旧狭窄了,因说既然府衙里也有空余的银两,不如就拨出来,将这桥重新修缮修缮。此事,原我也不知。我是听跟着小穗儿的爹焦愣头说的。听那焦愣头说,这要是重修桥了,保不定李大麻子的坟就要重新迁徙了。”
洪氏听了,就叹:“何必这样折腾?真正我心里只想让他在地下安生。”
刘婶子知道主子和那李大麻子的首尾,听了也就叹道:“是啊!何必这样折腾他?说来,那李大麻子没父母,没个老婆,也没个儿子!是最可怜的可怜人!主子,到底他也是伺候了您一场的,这要是将棺材刨了出来,只怕是没个好地儿葬了,保不定就要给扔到那些乱坟岗上给野狗吃了的!”
洪氏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一抖。她摸着胸口,就皱着眉头,对刘婶子道:“这样当然不行!也罢,此事我就交与你!我且给你一些银子,你叫人去了那浮香桥头,将李大麻子重新入殓了,藏到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去,也就算尽了情了!”
刘婶子一听有银子拿,也就腆着脸过来笑道:“主子,这事好办,但也难办。到底给他重新藏在哪里呢?主子且告诉我!”
洪氏听了,也就好生想了一想,方对她道:“不如就将他葬在了郊外的河边。那里僻静,如此也就不会有人打扰他。”
刘婶子见了,便又问:“主子,你到底要给我多少银子?我估摸着这件事,只怕没三百两银子办不下来!”
洪氏听了,就惊问:“三百两?竟是这样多么?不过将他重新安葬一下,真的要这许多的钱么?”刘婶子见洪氏不知行情,也就想趁机敲诈一下,因就叹口气道:“主子,您是不知道!这殡葬事宜的,可是最最麻烦!如何不要三百两呢,这还是少的!这知根知底的,可都是知道李大麻子的底细的!这给一个死了几个月的抬棺迁葬,是最最晦气的!主子你想呀,这会子将那盖着的棺材掀了,那李大麻子在里头可不都烂成了丁了?这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我这要去找人,只怕见了他们,除了好说歹说的,还要给他们封一个红包,他们才肯干的!”
洪氏听了,反而疑惑问:“真的么?怎么我将大麻子葬在桥底下,也没有你说的这样麻烦呢?”刘婶子听了,就转了转眼珠子,对洪氏道:“主子,那怎么又能一样?将李大麻子葬在桥底下,不过是取个‘千人踩万人踏’之意!如今这要搬了,那可就是晦气了!”
洪氏听了,也就深深一叹,与刘婶子透露了一点自己的心思,用帕子掩了面,说道:“说来,大麻子也是为的我,才死的!”刘婶子狡黠,听了这话赶紧就问:“主子,这又是什么意思?恕老奴竟是不懂了!”
洪氏听了这话,便就瞥了刘婶子一眼。这是她心里深藏的不能说的事,纵然刘婶子是她的心腹,但这样的话,她死也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因此,洪氏便换了副神色,冷冷道:“好了,三百两既不够,那我就给我五百两。你只需将此事给我体体面面而又顺顺当当地办好。”
刘婶子一听,心里也敢意外,不想主子竟是这样大方。因就上前拍了胸脯,对洪氏笑道:“主子,五百两可是够了!主子您放心,我若不将李大麻子好生安葬了,我也就不回来见主子了!”
洪氏见她又耍油腔滑调的了,就道:“好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听见你这样说!这都多大的年纪了,你几不能稳重一些么?如今你说话,只是比小禾儿还要幼稚的!”洪氏说完这话,到底又进了房,将柜子打开,从一个包袱里头取出五百两的银子,包在一个小包袱里,递了给刘婶子,口里郑重说道:“你赶紧拿着去!遇见人都不要伸张!”刘婶子得了银子,赶紧抱在了怀中,像怕丢了似的,小跑着就出了去。其实,安葬个人,搬迁个坟,再买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加上人工,二百两的银子,也就足够了。办了这样一件事,刘婶儿可是能从洪氏那里得三百两银子的好处,可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了。
这边,刘婶儿屁颠屁颠地出了去,待转过一个芭蕉丛,过了一条甬道,出了长廊,迎面就碰上了春琴。春琴见了她,上前就笑:“刘婶儿,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刘婶子听了,就笑:“我不去哪里。这会子不过出去替姨奶奶办一回事,很快也就回来的。”刘婶子因就看了四处,但见小禾儿一个人拿着个拍子,只不知在那柳丛里横拍竖拍地不知拍着什么。刘婶子就唤:“小禾儿,小禾儿,你过来,白家二小姐回府了!你赶紧去报给姨奶奶!”
刘婶子便又对春琴道:“二小姐,您怎么才进了来?这几天,姨奶奶在房里,心里一直念叨着你呢!只说要派人去你家里接你!但又担心这样一来,会叫亲家太太不高兴!二小姐,不论别个,到底你也是姨奶奶的干女儿,如今怎么只打了个包袱卷儿,不带一个丫头的就过来了!这叫人看着可是不大像!二则,也显得这府上的人太怠慢二小姐了!”
那柳丛里的拍苍蝇的小禾儿,听了刘婶子的叫唤,也就出了来。待走到春琴的面前,因就道了声好。小禾儿见刘婶子叫唤,其实心里只是忿忿的。叫她做什么呢?又有什么可叫唤的?真正,那浣花阁里不是有跟着春琴小姐的丫鬟吗?小禾儿仗着自己也是姨娘的心腹,因就对刘婶子道:“刘婶子,你怎么光叫我,不叫涵儿呢?她如今守着个空屋子,白天黑夜的也没有什么事。”
刘婶子听出小禾儿这话里的气怨,因就道:“这不正好看见你了么?见了你,就赶着叫你,难道不行么?”刘婶子虽在洪氏的跟前伺候了多年,但心里已经将退路都想好了。这些年,在洪氏跟前鞍前马后地伺候,私下也积攒了好些银子。她没丈夫,没孩子,不过一个经年守寡的人。算来,她前前后后的,手里也有数千两的银子了。有一日,她不想受气了,就带了银子,远远地去投奔她在冀州的侄儿。
春琴知小禾儿有些不高兴,知道这丫头也爱一些头面,也要脸子。因就笑道:“小禾儿,你还是玩你的去吧。我又不是什么贵客,刘婶子,你也去办你的事吧!我这来了,涵儿总会知道。我先瞧过干娘,过一会子就去浣花阁整理。”
刘婶子知道春琴颇受姨奶奶的重视,知道她不能怠慢,听了她这样一说,也就笑道:“二小姐,您去了一趟家里,再来了,怎么这样客气起来了呢?你这来了,落雪轩的大少奶奶可知道不知道?”
春琴听了这话,就缓缓摇着头儿。刘婶子就叹:“说来不是同母,但到底是同出一父的姐妹。怎么您这来了,那边大少奶奶真的竟一点不知呢?真正,这未变也太过凉薄了!”
春琴听了刘婶子这话,就四两拨千斤地道:“其实,是不是同出一父,真正我也不知道呢!”春琴说完,便又朝刘婶子和一边的小禾儿深深一笑。
刘婶子听了这话,倒是不想走了,因就抱了包袱,笑道:“二小姐,您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我竟是不明白了?还想二小姐细细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