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就坐在洪氏的房间里头,坐在桌子旁,翘着个腿儿,一下一下地飞吐着瓜子。不到半个时辰,那吐出来的瓜子壳儿只是满了一地。小禾儿过来了,见了春琴竟是这般个模样,倒是和姨奶奶的行径无二,因就自言自语地叹道:“果然不枉认了干母女!”
又等了一会,洪氏也就回来了。见了春琴这般模样,就将算盘珠子放在桌子问她:“怎么?方才你去了落雪轩了吗?”
“去了。”
“那里——怎么说?”
“干娘,我姐夫和我姐姐警惕着呢。我这横请竖请的,只是推脱说不来。真正我好话说尽。”
洪氏听了,就道:“果然这样吗?”
“果然这样。要不,干娘你自己去请。算来,我的脸子也没你的大。”
洪氏听了,就换了一件衣裳,沉吟道:“罢了。到底还是我去一趟。”洪氏想想,却又感慨道:“春琴,真正我是为了你。我待你,当真是比我的亲闺女还亲!”
春琴听了这话,就笑:“干娘,你待我的情意,春琴都记在心里了!”因就站了起来,与洪氏穿衣裳。洪氏便道:“真正,咱们两个,也可算是殊途同归。”
洪氏理了理衣裳,也就出了沁碧馆,直往落雪轩而去。墨染和秋漪正对着,一边喝茶,一边儿说着家常。秋漪便问:“墨染,你这回了洪氏,你说她知道了,心里会不会以为咱们——”
墨染就道:“且不管这些。反正我是不愿去的。”
秋漪就道:“那么——你不去,我单一人去可好?”
墨染就道:“我不去,你自然也不要去。”
秋漪就叹:“真正这府里也复杂。虽然姑太太走了,但我到底觉得这里一点儿不平静。只不知在哪里,又会冒出什么事儿来?”
墨染就道:“不要多想,如今你经了两次劫,我只想从此和你长长久久,再不分离的。那样痛苦煎熬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了!”
秋漪听了,心里也颇感动,因对墨染道:“墨染,我总是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二人正说着,就听瑁儿在外头回:“大少爷,大少奶奶,洪姨娘来了!”
秋漪听了这话,就对墨染笑道:“墨染,真正是应了那句话,说曹操,曹操到。”二人也就起身,洪氏已经掀了帘子进了屋里。
秋漪就道:“姨娘,请坐。”
洪氏听了,就假装别别扭扭地不肯坐下。因口里抱怨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如今我怎么敢坐呢?我在这屋里,熬得愈发是没脸了!”洪氏说罢,便又将头扭过去,拿了帕子,装作拭眼泪。
墨染就道:“姨娘,这又有什么事儿?”
洪氏就哭啼道:“你们也知道!”洪氏这才一屁股坐下。秋漪就道:“原来姨娘是为了这样一件事。依我说,有什么呢?横竖也不过一顿饭而已!姨娘的心,我们领了就是!”
洪氏听了,依旧哭哭啼啼个不停,口里不停说道:“这是我的心,我的一片心!真正我的心里,是想着你们,你们这样不给面子,可叫我在这府里做什么呢?不如,我出了这府里,找个清静的地方去过去!”
墨染见了,就道:“这又何必?你是青城的娘!我们不去,只不过不想姨娘为我们操心。我知道,姨娘白天里也忙,何必晚上还不消停呢?”
秋漪听了,便赶紧补了一句。“姨娘,我们就是这么个意思!”
洪氏听了,想了一想,干脆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了。“我这话已经放出口风了!如今府里上下都知道!你们要是不去,我可不是要打脸!”
秋漪见了,便为难地看了墨染一眼。墨染见她愈发闹得不像话了,心里一下想起青城,也是物伤其类的。因就改口道:“也罢,既姨娘诚心过来请,我和秋漪过去就是。”
洪氏听了,赶紧就坐了起身,形容立即就变得喜悦了,因上前道:“真正这样才好,真正这样才好!如此,我的心里头可才称了心了!我这就先叫人去预备。”
秋漪就道:“姨娘,不要这样着急!好歹到明儿个晚上呢!”
洪氏就笑:“到底是要预备预备!那置办的酒水,我看还不行,还要去外头买!”
墨染就道:“姨娘,我生性简朴,秋漪也如是。姨娘若要值班,只需弄得简单些的即可,切不要太奢侈浪费了。”
洪氏就道:“只要你们肯来,怎样我都是愿意的!”
洪氏说着,屁颠屁颠儿的,就又出了去。玳儿和瑁儿两个,见了她脸上得意洋洋地笑,就齐齐地问:“姨娘,到底得了什么好事,你笑得这样厉害?”
洪氏就道:“这个么,哪能告诉你们?不过,咱们府上,很快就有好事了!”洪氏年纪大一些,也比春琴有些城府。
这虽不怎么来落雪轩,但时不时地,也叫小禾儿拿些东西过来,送给她们。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玳儿和瑁儿两个,虽知道洪氏和大少奶奶有嫌隙,但表面上,还是撞得殷勤周到。
玳儿就笑:“是么?姨奶奶给说说,究竟是什么好事儿?”
洪氏心里头高兴,听了就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这可不能往前了说!”洪氏因又和她们玩笑了几句,就轻松地往沁碧馆去了。
与洪氏看来,这府里的小丫头子不过都是些玩意儿,高兴了,就和她们说上几句,聊当作解闷儿,赏她们一点东西。这不高兴了,随便怎样处置她们都行,将她们当作那些阿猫阿狗也不是不行。
洪氏回了沁碧馆,就见随喜一个人,低着个头,别别仄仄地替了个包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洪氏见了她,就在后头唤:“随喜——”
随喜一听,赶紧回头,见是洪氏,想了一想,随喜就对了她跪了下来,口道:“姨奶奶!”今儿个,赵管家去了香烛库房,见了随喜,就告诉她:“随喜呀,这些时日,你在这里呆得怎样?”
随喜听了这话,就闷闷地道:“管家,我呆得怎样不怎样,您不都看出来了么?”赵管家听随喜这话,分明话里还带了怨气,因就叹息了一声,方道:“随喜呀,这做人呢,可是要知足!依我说,你也就是伺候人的命!不如安分守己地干活,该什么就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也自无人说你的不是!”
随喜就道:“管家,我难道不是这样么?”
赵管家听了,就道:“你是不是,我又哪里能知道?我如今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一桩事。到底,你又被姨奶奶惦记上了,她听说了,不忍见你在这里受苦,好说歹说的去求了大少爷,说要将你弄回沁碧馆里去。大少爷也就应了。”
随喜听了这话,一时惊喜不已。因就赶紧问管家:“管家,你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假的。好了,你高兴的话,不如就赶紧收拾收拾,好回沁碧馆后。你若不高兴,依旧想呆在这里,那我也就过去回。”
随喜便道:“管家,你糊涂了不成?我哪里愿意呆在这里?我当然想回沁碧馆去!虽不得去落雪轩了,但沁碧馆也是一处大地方,横竖比这里死气沉沉的好!我整日在这里,只是闷得要死,只是度日如年的!”
随喜心里,听了赵管家的话,还只当是大少爷对自己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点了头应的。看来,大少爷待自己也不是不好。一时,随喜的心里又想了许多。
“管家,果然是大少爷亲自点了头的么?”
赵管家就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只管去问姨奶奶。我不过过来传话的。”
随喜听了,想了一想,就道:“我猜,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到底我曾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到底也伺候过他。想大少爷也不是那绝情绝义的人。”
赵管家就道:“随喜,你不要多想。”
随喜就道:“管家,我怎能不多想呢?这会子,我心里汲取了教训,以后更是要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我断然不会再惹大少爷不高兴了!以后呀,我只会让大少爷高高兴兴的!”
老管家见她这样,忍不住刺道:“随喜,你忘了,你出了这里,只能去沁碧馆伺候了!落雪轩那里,你断然不能去了!”
随喜听了,就点头儿道:“这个么,我当然知道!但我能离开这里,到底大少爷没忘了我,我心里头高兴。”
赵管家听她这样一说,也就知她爱繁华的心,还是没灭。赵管家就叹了一叹道:“随喜呀,依我说,你若想长久平安的,还是这里好!”
赵管家的意思,随喜也懂,只是她心里,还想着往上爬,还想着出人头地,还想着过富贵的日子。因就对赵管家不耐道:“你不要劝我了,真正我心里头只如明镜似的。”随喜说完了,便赶紧将香烛库的钥匙交了给赵管家,一个人就忙忙地回房去整理了。赵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更是摇头叹了又叹。
洪氏见了随喜,便上前打量了她一下,方道:“好了,你的苦日子也过去了!我看呀,你也只能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