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就道:“絮儿,你不必这样殷勤。也不必这样害怕。”洪氏说着,越发要将小絮儿看个仔仔细细的。小絮儿的这一张侧脸,真是太像那晚上再窗户底下吓她的女鬼了。“小絮儿,你停在这里不走,是不是来过这里,在这芭蕉洞里烧过什么纸儿香儿的?”
洪氏明知故问。絮儿听了,更是冷静笑了一笑,方对洪氏道:“姨奶奶,您真是说笑儿了!絮儿不过是跟着夫人来柳府暂时呆上一会子的!以后,也还是要家去的!什么烧纸不烧纸的,姨奶奶只管将絮儿说得糊涂了!”
洪氏听了这话,更是冷笑道:“絮儿,你见了我,还不说实话呢?还想糊弄鬼呢?哼哼——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一晚上在这芭蕉洞里装了女鬼披着头发在这里烧纸的人,就是你么?”
絮儿听了这话,心里虽惧怕,但心里想起柳氏的告诫,还是对洪氏平静说道:“姨娘,您这样说,可是将絮儿给弄糊涂了?什么女鬼不女鬼的,什么烧纸不烧纸的?这说的都是什么,怎么我竟是听不懂呢?”
洪氏见她这样,想了一想,猜测她这样回答,一定是受了洪氏的嘱咐了。因就对冷笑着絮儿道:“你这丫头,年虽不大,但说起话来,却和我来装神弄鬼!”
絮儿听了,就道:“姨娘,小絮儿说得只是实话!”
洪氏料她也不会说实话,因就对絮儿道:“我知道你都听你主子的。也罢,我如今难为你做什么呢?”洪氏说完了,脚步却又不走,只管问她:“不过,你这会子,可是要去哪里?”
絮儿听了,就道:“姨娘,我是要去落雪轩。”
“落雪轩?你去那里做什么?”
絮儿知道洪氏的意思,因就扯了谎,说道:“姨娘,我是去落雪轩里借个东西。”
“借东西?”洪氏心里哪肯相信。
絮儿就道:“姨娘,我果然就是去借东西的,并无别个。”
“你要去那里,借什么东西?”洪氏只想再套出点子话来。
絮儿就道:“姨娘,我是去落雪轩里,借一杆子秤的。”絮儿边说,还不忘朝洪氏笑。
洪氏见她越发胡扯了,就道:“借秤?絮儿,我不是好糊弄的,你最好和说实话。”
絮儿就道:“姨娘,您就饶了絮儿吧。絮儿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话,句句是真。”
洪氏就道:“笑话!你想说真话,就说真话。这想说假话了,我也拿你没什么办法!好好儿的,我哪里要你对天发誓?”絮儿听了,还是笑:“姨娘,您这样说,真正叫我不知说才好了。”
洪氏就道:“好了,你去吧。”
絮儿听了,心里大松了口气,赶紧就走了。待到了落雪轩外,絮儿见了玳儿瑁儿两个,见她们正立在门口玩着九连环,就笑:“这个好玩儿么?”
玳儿见是絮儿,就道:“好玩着呢。怎么,你没有玩过这个么?”
絮儿就道:“我没玩过这个。”瑁儿就道:“絮儿姐姐,你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絮儿就道:“是我们夫人叫了我来的。这会子,大少奶可在里面么?”
玳儿就道:“絮儿姐姐,你来得不巧儿了。这会子,我们大少奶奶刚出去了。”
絮儿就问:“那果然大少爷也不在么?”
瑁儿就笑:“那更不在了。大少爷比大少奶奶更早出晚归的。”
絮儿听了,想了想,方道:“那你们知道大少奶奶在哪儿么?我好去找她。”
瑁儿就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但大少奶奶总就在园子里,你去找,半点不差的。”絮儿就笑:“真的么?你们可不要骗我?我也很忙的。”
瑁儿就道:“我骗你?我骗你做什么呢?大少奶奶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可不就去那园子里么?”
絮儿听了,就道:“二位姐姐且继续玩,我这就进园子。”
瑁儿见她要走,也就和玳儿互相看了一眼,说道:“你是来传话呢,如何好叫你去找呢?真正要找,也是我们去。”
瑁儿便对玳儿道:“你就在这里,我进园子就是。”
玳儿听了,就笑:“好。这一日本该是我轮值,你既愿替我跑,我的心里,便会记住你的好。”瑁儿就道:“我不要你记我的情。我只愿你,不要一天到晚地在我跟前啰嗦就是。如此,我就念阿弥陀佛了。”瑁儿说着,果然就出去了。
这边厢,玳儿就对絮儿说道:“好姐姐,你且略坐一坐,一会子大少奶奶就过来的。”
絮儿见了她的手里的九连环,就问:“这个,到底是怎么个解法?你且教一教我。”玳儿和瑁儿两个,虽知道姑太太待大少奶奶有些成见,但对絮儿却又亲热。絮儿年虽不大,但行事圆融,一向不喜得罪人。所以这跟着柳氏进了柳府,从上至下,只引得这柳府的上下人等都喜欢她。
玳儿便教絮儿如何巧解九连环。解着解着,絮儿想了一想,方知自己行的不大妥当。因就对玳儿说道:“我也真是糊涂了!我是过来传话儿的,好不好的,也不能让大少奶奶给叫了来!到底她是主子,我是奴婢,这样不是倒了个儿了!不行,到底我还要去园子一趟。”
玳儿听了,却又对着絮儿笑:“不必,你不必紧张。真正,咱们大少奶那不讲究这些个。”
絮儿就问:“果然是这样么?”絮儿心里也知道,落雪轩里的大少奶奶白秋漪会种菜会织布会养蚕,却是和这海陵城里别家的少奶奶大不一样!不过,想她这样的人,必然是性格随和,宽待下人的。之前,夫人口里常流露出大少奶奶的不满,但当着夫人的面儿,絮儿可是没说半句大少奶奶的坏话儿。
玳儿听了,也就不解九连环了,因就对絮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提起大少奶奶,真正我心里,可有一车子的话要说!”
絮儿就道:“怎么?你要说的到底是好是歹?”
玳儿听了,就笑:“自然都是好话了。只是,我和瑁儿两个,也常觉得疑惑。真正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又何必行那些琐碎的事儿?这让人见了,这不知道的,只以为她不过在拿腔作调!”
絮儿听了,就笑:“玳儿,你说的也是。想在这之前,我见了大少奶奶在菜园子里浇水儿,心里也是觉得奇怪的。”玳儿听了,口里就吃吃地笑:“是么?其实不单是你,我刚到了她身边——”
二人正说着,果然秋漪就和瑁儿进来了。絮儿见了秋漪,就要行礼。秋漪见了絮儿,就笑问:“絮儿,姑太太叫你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要你传?”
方才,秋漪去了那果园子,见那枣树上好些枣儿已经熟了。因就给了那守果园子的香婆子一点铜钱,叫她从枣树上打一些红枣儿下来。虽日子过去这么久了,但秋漪的心里,还是记得和墨染相处的那几个晚上。那时,他们在谷底,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那寂静的山谷,有许多许多的枣树,那枣树上结的是饱满的红枣儿。秋漪记得,墨染是很爱吃那些枣儿的。因此,秋漪吃了午饭,进了那果园里的枣树,赶紧就叫人打下一些红枣儿,给墨染解馋。
那香婆子收了铜钱,将满满一篮的枣儿,送了给去传话的瑁儿,一面又笑道:“大少奶奶,其实这又何必?到底这是府上的园子!大少奶奶想怎么着,只需点个头儿就是!我这虽收了钱,但心里哪里过意的去?”
秋漪听了,就与她正色道:“虽如此,但我定下的规矩,并不能破!也并不单这果园这样,那竹林、池塘、菜园子里,都是一样的!”
香婆子听了,就叹:“真正大少奶奶这作派,只叫我们做下人的佩服的!”
秋漪见了絮儿,就叫瑁儿给她一些枣儿,絮儿见了,就笑:“大少奶奶,我们姑太太叫我过来,说要是见了大少爷,只管请大少爷去静心苑里头,姑太太和大少爷有话儿要说。姑太太还说了,若是大少爷不在,也只管要知会大少奶一声。“”
秋漪听到这里,心里头倒是感叹起来了,因觉得柳氏郑重了,不就是想叫墨染过去说话儿么?只管叫絮儿过来告诉玳儿瑁儿的,或者别的小厮,也就行了。秋漪就道:“絮儿,我知道了,你且就回去吧!”那絮儿听了,也就要走。秋漪见了,想了一想,到底又叫玳儿抓了一把铜钱给她,叫她去买点心吃。
絮儿也就开开心心地走了。秋漪便对玳儿瑁儿道:“你们也过来吃些枣儿吧。”
玳儿听了,就笑:“主子,这不是您留着给大少爷吃的么?我们怎好吃呢?”秋漪就笑:“我叫你们吃,你们就吃。”
一时,主仆三人也就进了屋子去。黄昏时分,墨染也就从外头回了来。秋漪在廊子下见了他穿了个蓑衣,戴了个斗笠,就笑:“好好儿的,你怎么穿戴起这些个来了?”
墨染听了,也就进了廊子,将蓑衣和斗笠脱卸下了。秋漪接过,就道:“你是哪里得来的东西?我件这蓑衣和斗笠,也和市面上卖的不大一样!”墨染就道:“的确是不大一样。这却是个好东西,穿在身上只是在舒服不过的,一点儿也不刺人。”
秋漪就问:“你穿这些东西,莫非外头真的下起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