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晚间时分,春琴果然另换了衣裳,交代了涵儿几句,一个人就出了屋子,去了柳氏的落雪轩。待到了门口,果然见絮儿殷勤地将她引了进去。待进了屋子,果然柳氏已经吩咐了人,布置了一桌子的酒菜。春琴瞥了一眼桌子,见那端上的菜蔬,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这心里头就更是喜欢了。
柳氏就笑:“春琴呀。多会子你不来我这里了。我这一向吃斋念佛的,只是将你给撂下了。今儿个想起,于心不忍,到底要将你叫了过来,咱们乐呵乐呵。”
春琴听了这话,更是眉开眼笑的了。因道:“姑妈,您真是太客气了。我见着桌上的菜,都是我爱吃的。可见,姑妈是用了心的。”
柳氏听了,就伸手握住了春琴的手,笑道:“与你,我一向是上心的。在我心里,你很是与众不同。”柳氏说着,又深深看了春琴一眼,拉着她的手,在桌旁坐下了。
柳氏夹了一只鸭脖子,递了春琴的碗里,笑道:“春琴,这几盘鸭脖子,却是和府里腌制的方法不一样。你吃吃惊看,是不是觉得味道更鲜更美?”柳氏告诉春琴,这些鸭脖子鸡脯子,都是她托人从金陵带了来的风味之物。
春琴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激动了。因就对柳氏笑着说道:“姑妈,我知道您是真真正正地疼我。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春琴说完,也就将鸭脖子放入口中咀嚼了起来。这一吃,果然觉得滋味不同。
柳氏见了,就笑问:“怎样,我这鸭脖子比你那里的,是好还是不好?”
春琴听了,连连点头道:“姑妈,您这从金陵带来的,味道的确要比我那里的好。真正叫我吃了还想吃呢!”
柳氏见了,更是深深一笑。“春琴,你喜欢就说。我知道你,从来就喜欢吃这些东西。真正,这些我心里头都记着呢!”
随喜就道:“姑妈,你待我好,自然我也带待您好。我白春琴就是这样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柳氏听了,就笑:“来,光吃着鸭脖子,也不尽兴。到底还要喝一点酒才行。”柳氏说完,又亲自给春琴倒了一杯酒。春琴也不客气,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
柳氏就笑:“春琴,你好酒量。真正这府里的女眷,也就你能喝。”
春琴听了,就道:“姑妈,其实我知道,您的酒量也极好。只是因你一向念经求佛惯了,如今这酒却是少喝了。”
柳氏听了这话,也就点了头道:“不想,你连这个还记着呢。想我却是有一会子没喝酒了。”春琴听了,就道:“那姑妈不如现在也就索性喝上几杯?”
柳氏听了,却是幽幽摇着头道:“不喝了,如今我是在佛祖面前立了誓的,怎样都是不喝的。你喜欢我,不如你就替我喝了吧。”柳氏只是鼓动春琴喝酒,一面又替她续。
春琴也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这喝了几杯后,柳氏便着意问春琴:“春琴呀,从前你在你家里,可都是怎么过的呀?”
春琴听了,也就迷糊一笑,因对柳氏说道:“姑妈,您到底有什么话儿要问我?”
柳氏就道:“也不过就是随意问上一问。”
春琴听了,就得意地说道:“我么?我在家里时,其实是横针不拿,竖线不挑的。我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其他事其实是一应不做的。不但不做,我只是一天到晚地使唤人。”
柳氏听了,心里就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是么?如此说来,你家里定然是有很多的下人伺候你了?”其实,之前柳氏和春琴聊天,柳氏也曾从春琴的口中,听她说起过她家里的事。但那个时候的春琴,一心只想刻意讨好柳氏,只管一个劲地在柳氏面前粉饰自己,夸大自己的长处。柳氏知道,从前春琴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儿,其实都是不可信的。
春琴听了,就幽幽地笑:“姑妈,我家里头,其实也不过就两个下人。”
柳氏听了,就道:“那这两个下人一定极厉害。就这两个人,如何就能将你家里里外外地伺候的妥当了?真正,你这样说,我心里还不信呢!”
春琴就嘿嘿嘿地笑。“姑妈,仅有这两个又老又蠢的下人,当然是不行。我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子。不过,她也并不管什么事儿。说到底,我从小到大,什么活儿都不干,就是因为那些活计,都有秋漪干着!我娘和我说过的,我说这辈子就是个享福的命,说秋漪才是个一辈子受穷的命!不过,我娘说的,也并不那么准。如今,这白秋漪可不好好地当这柳府的大少奶奶么?真正,我倒是一直被她压着,怎样儿都是不能翻身!”春琴说到这里,口里更是幽幽地叹息起来了。柳氏听了春琴说了这一长串的话,心里果然吃惊不小。果然青城与她说的不错,秋漪在娘家时,一直就是做着田氏和春琴的奴隶。柳氏见春琴在得意地笑,更是不动声色地问:“春琴,果然就是这样吗?果然就是这样的吗?”春琴听了,更是笑道:“姑妈,这样的事,我怎么骗你呢?果然就是这样的!”柳氏听了,就笑:“你不与我细说,我又怎能知道呢?”春琴就道:“姑妈,自十岁上,我爹爹死了后,我家里其实也就败落了。我的娘,就将家里的好些丫鬟佣人的,都给撵了。但我娘也是享了半辈子福的人,这家里的活计,其实也不会做。我娘又疼我,我更是一点活计都不用做的。所以,这里里外外的,我娘只是遣着秋漪做。秋漪不做也要做。反正,从小呀,她就是我的丫头兼出气筒。”柳氏听了‘出气筒’这个词儿,心里更是一惊。“如此说来,秋漪小时候,可是没少挨你的打骂了?”
春琴听了,就幽幽地笑:“这个,自然是少不了了。反正,在我的印象里,秋漪可是三天两头地被我娘用鸡毛掸子打。”想起那些事儿,春琴还是得意一笑。她叹了口气,又对着柳氏道:“到底是这时间过得太快!有时候,我真希望这时光再倒流回去,再回到我和她的小时候!”
柳氏听了,就幽幽道:“这样,她便可以做你一辈子的奴隶,一辈子不能翻身了!”春琴听了,更是咯咯咯地笑:“姑妈,您可真懂我的心!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柳氏听了,更是深深道:“春琴,这样说来,你从小到大,当真是没吃一点苦!来,我再给你倒一杯!”柳氏说着,
便又将春琴手里的空杯子给她续满了。春琴就又喝了一口,笑道:“姑妈,这些事其实也没什么说头!反正,我这心里头,还嫌不解气。早知她有这今日,我只恨不得当初就和娘一起,将她虐待了死的!她只有死了,我这心里头才解恨!”
柳氏听了,也就顺着春琴的意思,说道:“春琴,只可惜她现在还没死!”春琴就发狠道:“哼哼!我要她死,她总是要死。不然我这心里头,总是不安宁!她不想死,我总是有法子叫她死,横竖都有法子!”
柳氏听了这话,更是深深看了春琴一眼,因就半真半假地道:“春琴,你这样说,其实也不过与我说笑话罢了!她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如何就能立刻死在你的眼前呢?”
春琴听了,就阴冷一笑,因就将身子靠近了柳氏几分,口里说道:“姑妈,我总有我的法子。真正我还就不信了,这白秋漪的命会这样大!反正,在这柳府,有我白春琴,就无她白秋漪!我和她,横竖只能有一个!”
柳氏听了,就深深问:“春琴,你这样说,难道心里头就很笃定么?又或者,她的命儿就是好,就是能胜过你呢?这到了最后,却是你走了呢?”
春琴听了这话,借着五分酒意,就嗔怪地看着柳氏,说道:“哎呀,姑妈,听你这话,我怎么觉得你竟是向着秋漪呢?”
柳氏听了,就笑:“我自然是向的你!”
春琴就也笑。“姑妈,你自然该向着我。到底,咱们心里头,这恨的人,可不都是秋漪么?”
柳氏听了这话,也不点破,就道:“是呀。咱们心里头都很秋漪。”春琴听了,就咯咯咯地笑,对着柳氏道:“姑妈,您可看好了。我有足够的耐心,反正到了最后,留下的人,只能是我。只有我,能陪着墨染,长长久久的。”
柳氏就道:“那我等着那一天。”
春琴就笑:“姑妈,您果然就该等着。我要让你亲眼看到,那白秋漪是如何狼狈不堪地离开墨染的。”春琴说完了,突然就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了。柳氏见了,便弯下腰,口里试探说道:“春琴,春琴,你醒醒——”
春琴听了,仍旧一动不动。柳氏还不大相信,因就拉了拉春琴的胳膊,不想她还是毫无知觉。柳氏这才放心了,因就将絮儿叫了进来,说道:“真正这二太太也是真能喝酒,现在她到底是醉了。你且再过去丽春堂一趟,去叫随喜和涵儿,叫她们两个将二太太接了回去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