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语调,碧芳嬷嬷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人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从前碧芳跟随凌夫人冲入倚梅园中,将那人精心侍弄的梅花枝扫落在地的时候,她也是像这般不瘟不火地:
“嬷嬷,气大伤身,犯不着。”
犯不着陷在别人的爱情里,伤了自个的身体。
凌素心的冷静和豁达,一如从前。
可她的样貌
岁月摧残了她原本的风华正茂,漫漫流徙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曾经至亲之人重新站在凌姑娘面前时,竟变成了这样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
她明明就站在凌照水的面前,却狠心骗凌照水说:
素心,她死了。
“为什么?”
那些碧芳嬷嬷有过的对于眼前人的莫名的熟悉感,凌照水当然也有。
她不愿意接纳那些莫名的熟悉感,不愿意朝着那个方向去想,是因为她不愿相信:
素心姑姑会这样待她。
凌照水一把拉过素心,褪开她一只手腕上的衣袖,看见上头有明显的常年佩戴镯子留下的痕迹。
凌照水从袖口拿出她前两天亲自交到凌照水手上的所谓信物,镯子的纹路和宽窄与她腕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秋禾”正是凌素心。
这对被当做遗物的镯子实则一直养在她自个的手上。
手脚康健,体态微腴,神色淡然,饰银尚存,说明凌素心这些年过得应该也算不上十分艰苦。
凌照水安顿下来后,就没有停止过找寻凌素心。
可她却:
“姑姑为何从不找照水?”
“姑姑为何明知道照水在想您,在找您,却不肯以真面目见我,姑姑为何还要诓骗我,你已经死了。”
泪珠从凌照水眼中不争气地落下,
“连姑姑也不要照水了吗?”
她此刻就像曾经那个父母双亡、命运颠簸的小孩,祈祷着上苍的一点点怜悯和仁慈,却听不到一丝丝肯定的声音。
这些年,凌照水以为自己早已学会了独自坚强,却发现自己还是如此怀念生活里曾经存在过的点滴阳光。
凌素心看着凌照水,有丝丝柔情从她百炼不变的眸光中溢出: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用内心所有的柔软熨帖着长大的孩子,她如今亭亭玉立又聪慧过人的样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欣慰。
可是凌素心看着她,却什么都不能向她吐露。
反而,凌素心转过脸,看向一脸愤愤的范泽楷:
“你母亲还活着,她在城南的客栈里,你去接她回家吧。”
凌素心之所以选中假冒秋禾,是看中了她虽同碧芳熟识,却早早离府,同府中诸人的接触少,不便被识破。
如今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凌照水一直不错眼地看着凌素心,她看到有暗红色的血从凌素心嘴边溢出,起初只是一丝,而后便是大口大口的,脏污了她的发丝和衣物,变成成片的恐怖的红。
凌素心望着凌照水瞳孔中被数度放大的恐怖,反而露出了一缕轻松无畏的笑意。
她无比清楚自己将要奔赴的命运,无论凌照水能不能识破她的谎言,从她再一次踏足大雍京都城的时候,凌素心便已然认识到,
她死了。
“水儿,有许多事情姑姑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相信,姑姑从没有骗过你。”
毒药致人死地的时长太短,凌照水还没从震惊和恐惧中反应过来,素心已经仰倒在她的臂弯里。
她闭上眼睛的样子十分安详,能死在凌照水怀中实则是死神对于凌素心最好的安排。
她无怨,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