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走出了宫门,经过南门守将时,二人互看了一眼。无论那一眼代表什么,其中又藏了怎样的深意。对于肖言琅来说,他此刻只需要与一个能在青猊旧部当中说得起话的人,与他坐下来,好好聊聊。
当然,要聊的根本不是给小公子讲他遗忘的过去。
能在皇后宫中做到卫尉的人,必然是青猊旧人中离张越更近的人。人的阶级是金字塔,信任关系也一样——越信任越是心腹才越接近金字塔。
宫门外,是送肖言琅来的车辇。肖言琅做了个请的手势,文默果断地上辇。之后的一路上,二人都是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有讲。
车辇没有去肖言琅住的酒家,也不是二皇子府邸,而是远离闹市的一处偏静地。
文默听出辇外状况,闭着眼睛说,“永乐王就不怕,我现在就能轻易要你性命。”
肖言琅也闭着眼睛,泰然自若,“杀我,不足以血仇。无论大人是以哪种身份坐在这里,不都这样想的吗?”
文默睁开眼睛,而肖言琅就像是知道文默听他这样说完一定会睁开眼睛,带着深意地看他一样,他也睁开眼睛,刚好对上文默的视线。
文默没说话。
肖言琅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大人随我出宫,并不完全是因为晏皇后的懿旨,甚至与晏皇后没有关系。否则也不会迟迟不来。”
文默冷冷道,“永乐王邀我前来,是见小公子的。”
“但大人走向宫门时,应该已经想到了,是我,邀大人一叙。”肖言琅将“是我”两个字说得稍重,“两次行刺,你们也看到你们的小公子对我是何种程度的言听计从,对你们又是多么果断地下杀手。有他在,你们杀不了我,而你们也无法伤害他。大人难道会认为,这种状态的小公子,会听你们说话?”
文默的脸色很难看,却无法反驳。
肖言琅淡淡笑道,“别做出这副模样,我的话已说得很明白,利益相同或者目标一致,便可同盟。”
“你是离晋亲王,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君言,与你利益相同或目标一致?”
“继承一个由他人建立好的东西有趣,还是将其摧毁,凭自己的意志亲手新建一个更有趣呢?”
这一句,让文默震惊得无以复加。肖言琅是个疯子,竟说出摧毁自己家族的王朝再新建这样的疯话!
简直不可理喻。
肖言琅仍是微笑着,说,“不是将其摧毁,于羲族又怎能算是复仇雪恨呢?”
他歪头撑着下巴,脸上是顽劣的孩童般的笑意,“巫歧与北羌联盟,定有王氏的助力。而你们深入燕郊皇室,为的不就是让离晋失去这最后一方可能的友邦?先不说离晋皇城内可能早就被不为人知的羲族后人渗入,以燕郊北羌巫歧三国之和,攻打离晋,离晋早晚会被蚕食殆尽。只是,这个方法将历时长久,久到我们这代人身归黄土。谁知道后辈会如何对待?复仇这种事,当然是亲手了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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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言琅看着文默娓娓道来,青猊军中像张越等人,武功各个在他之上,叫他难以望其项背。但论攻心之术,察颜观色,忠诚的武士们远不如他。
果然是,都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多亏楚河当初那句,论王氏当年在江湖的势力。
就是这一句楚河顺口提及的话,让肖言琅意识到,真正的王氏绝非他与其他很多人曾以为的“离晋名门王氏”而已。
王氏的前身是一个古老独立的部落。最初的部落就是最初的王朝。
璟阳之乱有其他人因为其他的缘由——比如储位之争,参与进来对王氏进行攻讦。但这件事进行得如此顺利绝对不止于此,更有父王本身对王氏的忌惮。
但最终重要的原因,绝对不是仅仅因对王义康大将军一脉功高盖主的忌惮,不是对王氏贵妃背后母族——“离晋名门王氏”的忌惮,更不仅仅是因为青猊军这只国之精锐被王义康大将军及其子王尉风掌控,父王着急收回兵权。
肖言琅更相信父王是察觉到了什么,关于羲族与王将军一家的关联,关于真正的王氏不仅仅是离晋名门王氏……这让父王感受到威胁,威胁社稷、威胁肖氏王朝,于是父王决意,至少要将长在离晋的这一株连根拔起——定国公府、将军府、贵妃……甚至包括他的儿子贤王。
想到此处,肖言琅的心沉了沉,脸色不免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