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还是会有的,毕竟这是个正常的人类情感,但总觉得……对你同情是个很奇怪的事,你能生活自理,如果不是要充场面,应该也不会需要什么生活助理。嗯……你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要学历有学历,要背景有背景,要地位有地位,我同情我自己还差不多。”
任弈被顺毛捋顺了,再开口时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
“如果让你选择,你是要健全的身体,还是这些?”
“不好说,人总是不容易知足的嘛,我当然也想都要了。”
祁漾觉得这弯着腰的姿势有点累,回身将毯子垫在轮椅上,拖过来坐着,又把任弈扒拉着转过来,身体微微前倾,吹他另一边头发。
“二爷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病是什么吗?”
任弈一时没有接话,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祁漾线条分明的锁骨,衣襟自然垂下,露出大片羊脂玉一般质感滑腻的皮肤。
祁漾以为他又不耐烦了,也不在意,自问自答道:“是穷病,二爷这辈子大概是感受不到了,你被送进医院,立刻就有大批的专家会诊,完全不用担心用药和手术费。但很多人,付不起手术费药费,也排不上专家号,买不起特效药。”
任弈目光微动,抿了抿唇,冷漠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哦,说就算你今天真进医院了,我也不会同情你。”
任弈嗤笑:“谁要你的同情?明天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祁漾浑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把吹风机收起来,拿了沙发上的靠垫替换了任弈脑袋下潮湿的枕头,想给他换个被子,但怕他脱了困就要挠人,还是算了。
他其实还挺惊讶,这家伙被卷着,除了最开始那一句,居然没再挣扎发火。
他再次坐回轮椅上,想了想,觉得还是趁机把话全撂出来,不然下次还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
快要开学了。
在任弈一脸莫名的目光里,他撑着床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二爷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腿,所以一再冲我发火的对吗?”
从任弈的角度看过去,他眼神平静,却又仿佛深渊,星光弥散,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锐利,也让人不由自主陷入那双眼瞳深处。
不等他回答,这人便自说自话起来,声音一如既往地动听,仿佛轻声吟唱着诗歌,歌词却一反之前平和,极尽怜悯和羞辱。
“任弈,任二爷,首富任成功最宠爱的小儿子,明明那么帅那么有钱又那么聪明,却年纪轻轻就断了腿,真是好可怜啊,以后只能和轮椅作伴了,做什么都要别人帮忙,真是太惨了。
要是再严重点,没法控制排泄,一辈子都得和屎尿相伴,天呐,真是太残酷了。
哦对了,可能还一辈子都不能人道,还没尝过做爱的滋味,就要当一辈子太监了,不能生孩子,老了也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我真的好同情你啊。”
002已经不忍直视黑化值监测面板了,捂着耳朵背对着祁漾,扎进了沙发角落里。
它不明白明明都已经通过话聊把黑化值降下去一些了,为什么又要来一波更大的刺激?
要是真把人惹火了,该怎么收场。
谁来同情同情它?!
说好的低保呢?能不能有原则一点?
任弈原本已经平静下来,却被他的话激得再次怒火上涨,但他刚开口,便被捂住了嘴。
他不知道,这个男生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将他压得毫无反抗之力。
腿不能动,手被裹在被子里,无能为力的滋味让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睛泛红,带着择人而噬的愤怒,被重重戳中痛处的愤怒。
声音贴在了他耳边,仿佛魔咒。
“你什么都比我们厉害,你曾经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但我们现在可以俯视你,可以同情你。你出身好,比我们有钱又怎么样?是我们雇主又怎么样?你还是只能靠着我们,不是吗?”
祁漾看着那双因为怒火而鲜活起来的眼睛,愉悦地弯起眉眼,松开手,问道:“二爷讨厌别人看你的腿,是因为这些吧?从没有人当着你的面和你这么说,但这些话却困住了你。”
任弈脑子里一阵嗡鸣,似乎有一根一直紧绷着的弦被人用力拨动。
他重重咬着后槽牙,死死地盯着面前仿佛什么都看透的人,口腔里逐渐漫上腥甜。
室内一片寂静,两人对视,寸步不让,一个愤怒,一个平静,仿佛那些刺耳扎心的话不是从他口中吐露。
所有的心事被毫不留情地揭开,这一刻,任弈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十五年前那个突逢巨变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