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是在书房内见到吕不韦的。见到这位老相国时,他正伏案在一张四尺长的纸上挥毫泼墨,看纸上的轮廓,似乎是在……作画?
“乔松见过文信侯。”
吕不韦抬起了头,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乔松过来。
乔松没有迟疑,走了过去。
低头一看,的确是一幅画。画中的内容是一幅深夜奔逃图,主角是三个人,一个驭手,两个乘车的人。在他们身后,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场激烈的月下厮杀。
这是……
乔松有些不解,但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疑惑,吕不韦用苍老的声音道:“遥想当年,老夫和庄襄先王从赵国奔逃而出,是老夫手下的三百门客战至最后一人,为庄襄先王和老夫赢得了逃走的时间。
如今一晃眼,便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老夫这身边,也只剩下了家老一人。”
乔松恍然,他就说怎么看起来有些熟悉,原来是当初的事情。那家老原来是跟着吕相从赵国一路奔逃出来的吗?难怪如此受信任。
思衬了一下,乔松开口道:“乔松也曾听闻文信侯当年与大父之旧事。您能一眼相中大父,并倾力助大父归秦,此种果断,眼光都是我等后辈所需学习的。”
吕不韦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示意乔松坐。
乔松知晓自己还是没有领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也不甚在意。他此行前来,实际上也是奉了父王的命令。
正如六国君臣想的那样,吕不韦对大秦的了解太深了。六国如此殷殷相邀,如果他真的离秦而去,那对大秦来说是莫大的损失。
故此,乔松此行前来,说白了就是为了稳住吕不韦。
“公子不是在和荀夫子一道游学吗,怎么有空闲来洛阳了。”待乔松坐下之后,吕不韦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袍袖,端坐在那里,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正襟危坐的问道。
“实不相瞒,乔松乃是奉了父王之命,前来探望文信侯。”
吕不韦摇了摇头:“老朽已经致仕,如今只是一贪恋安逸闲适的匹夫罢了,哪里敢劳动王上挂念。”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谁都没有挑明。
可听吕不韦的话,乔松却放下了心。
所谓贪恋安逸闲适,翻译一下就是不想再折腾了。也就是说,吕不韦知道六国君臣的想法,但他也不想往其他国家去,让嬴政放心就是了。
吕不韦这一生最精彩的几年都奉献给了大秦,如今的大秦也是他的心血,自然是不肯破坏。
乔松也深知此理,但是父王不知道,所以派了他来。想要让吕不韦迁居巴蜀,避开和六国之间的接触。
但这很不好弄,如今的吕不韦和历史上不一样。历史上的他是因为牵连进了嫪毐谋反一案,被剥夺相位。但现在,嫪毐早就被割了,也就没了这个借口。而吕不韦也是主动退让,请求致仕。
所以,想让其迁居巴蜀,根本就没有理由。毕竟,洛阳是吕不韦的封地,强行将他赶到巴蜀之地,秦国就会落下苛待功臣之名。
怠慢贤士,在这个年代可是很要命的,更遑论吕不韦这等为大秦立下赫赫功劳之臣。
所以,嬴政在派了蒙恬来洛阳托底,以在万不得已之时用武力防止吕不韦离秦之余,还让乔松前来拜访吕不韦。不通过正式渠道,而是私底下看能否说服吕不韦。
“文信侯操劳一生,也的确是该好好休息。”说到这里,乔松突然语锋一转:“说起来,乔松此次除了奉父王之命外,还想私人答谢一番文信侯。”
“哦?公子这话,可是让老朽颇为不解啊。”
乔松淡淡一笑,然后吐出了一句话:“感谢文信侯在新郑之外手下留情,未让乔松葬身乱石之下。”
此话一出,房间内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了。
吕不韦那双浑不在意的眼眸中突然释放出了一缕一闪即逝的精光。
顿了一会儿,吕不韦抬起手抚着自己的胡须:“公子,这话可是让老朽惊出了一身冷汗啊。”
乔松没有继续看他,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自打因惊鲵一事,乔松便一直和文信侯不怎么对付。这一点,想必文信侯心知肚明。
然,让乔松意外的是,关于农具一事,文信侯却一反常态,旗帜鲜明的支持起了乔松。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
乔松始终不知是何缘由。”
如此开门见山的态度,让吕不韦很是诧异,不由得放下了手,静静的听这孩子打算说些什么。
“后来,乔松向父王请教,父王并未解答。而是让乔松去读一本书……”乔松抬起了头,看向了吕不韦:“这本书,解开了乔松心中的疑惑,也让乔松明白了,文信侯之举的缘由。”
吕不韦沉默了。
“想来这本书,文信侯很熟悉。”
“公子,读懂了吗?”
乔松微微点头:“不敢说完全读懂,但也领悟了一两分精妙之处。”
“是吗?公子以为此书如何?”
“以治国之论,乔松读过商君书,读过韩非之作,读过老师荀夫子之作,读过道家,读过墨家,读过纵横家……亦读过文信侯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