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一百多米深的矿井下,李二狗奋力挥舞着铁镐。煤块哗哗地落下,煤尘四起。细微的煤灰穿透口罩进入了他的肺部,引起了一阵咳嗽。
煤灰附着在他的脸上、身上,和背景一样黑,在矿灯下,只看到一双反着光的眼睛。只有在开口的时候,才能看到那一排因反衬而显得特别洁白的牙齿。
衣服永远都是潮湿的,煤灰和汗水和成的煤泥沾在衣服上,糊在布缝里,密不透气。季节虽然已经是腊月,矿井里却闷热而潮湿。微弱的送风系统改变不了这里的恶劣环境,照样是煤尘飞扬,闷热难耐。有时候他干脆光着膀子,赤膊上阵。
和李二狗一起在井下干活的有十几个人,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煤黑子”。其中一个“煤黑子”叫李老实,他是二狗的爹。
李二狗是个傻子,只能干不动脑子的活。本来他是不能下井干活的,但是有他爹李老实带着,试用了几天,矿主也就同意了。二狗有一身好力气,干活从不惜力,也不知道危险。在这个矿上的“煤黑子”都是附近的本地人,只有李老实父子是外乡人。因此最重和最危险的活,都让他们干。带班的人外号叫“猴子”,他送二狗一块糖就能骗二狗多干好多活。李老实当面不敢顶撞带班的人,只有背地里调教二狗,可惜他人傻,说了也是白说。
一壶热水和两个馒头就是井下的午餐,吃过了午餐的李二狗恢复了力气。今天上午做支撑花了许多时间,本班组的采煤任务才完成了一小半,李二狗奋力挥镐,拼命追赶。
“咔嚓”
掌子面突然变形,一根顶梁被挤断。一大片煤层突然向李二狗压了下来。李老实大喝一声冲了过来,将李二狗一把推开。
煤层瞬间把李老实掩埋,李二狗被推出了两米外,但还是没有躲开,那根被挤断的顶梁正砸在李二狗的右腿上。
塌落的煤足够今天下午的产量了。等被清理出来后,李老实已没了气息。而李二狗的右腿再也站不起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李二狗冷汗直流。
采煤的工作还在继续,李老实的尸体和李二狗一起被卷扬机拉到了井外。李二狗亲眼看着他爹的尸体被人运往了后山,不知去向。
“猴子”扔给他五十块钱:“这是老板给的,拿着,回家去吧。”
李二狗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些事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的世界里,都是听别人的安排,干活、吃饭、睡觉,有时候也可以玩。
李二狗听话地拿了钱,拄着一根木棍,拖着那条病腿就下了山。北风呼啸,飞雪漫天,一个瘸腿的少年步履蹒跚。他只记得他的村子叫李家村,方向就在太阳升起的那一边。
渴了就吃点雪,饿了就忍着。这个年头,还是有好心人的,一个老汉用牛车顺了他一程。
李二狗不知道怕,也不知道怨,虽然他的右腿疼得难以忍受,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天很快黑了下来,李二狗躲到了一户人家的草垛下。那家人怕李二狗会冻死在他家的草垛下,招来晦气,就扔给他一条破棉被,又给了他一碗热汤。李二狗终于在草垛里熬到了第二天。
还好他认得他家的那座山,又有好心人顺了他一程,终于在第二天晚上,又病又累又饿发着高烧的李二狗回到了家。
但是现在的家对于李二狗来说只是一个地方,而不是一个概念。因为这个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因为家里已没有亲人,也没有温暖。家就是这三间祖屋,一个小院。他和衣躺在自家的凉炕上,迷迷糊糊地就失去了知觉。
李老实死在矿上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遍。
李二狗回到家的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姥姥周氏带了一篮子鸡蛋和大舅刘大虎从邻村刘家庄赶来。
李二狗高烧不退,昏迷得不省人事,右腿已肿得快撑破裤子。
大夫给二狗诊了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钱也不收了。这样的情况,治死了,坏了名声。治好了,钱谁出啊?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二狗没救了。况且,一个傻子就算救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周氏不肯放弃,她在炕前日夜守护。
李二狗的嘴唇干裂出血,浑身热得烫手。周氏用小米汤细心伺喂,熬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