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惹了太多人,受了太多咒,我活不了几日,陈兄弟。”
“你看那星空多美,这朝圣小帝却以星空为法器,莫不是暴殄天物?”
陈远耳间有些轰鸣。
看着武坤那模样,与小黑子完完全全地重合。
他们的灵魂却是一人。
自始至终都是一人。
“双帝又如何,许是当今寰宇,淡漠了轮回之名号。”
武坤笑着说罢,便是那臂甲化作的虎相磨灭了那帝指。
他一跃入了星空间。
老剑仙猛地一震,堪堪从方才武坤戳破他身份的震惊中回过神。
“你是——”
“哈哈哈……”
武坤放肆一笑。
身上已然崩裂的躯干开始更放肆的溃烂,血肉飘零。
但他的气息却层层攀升。
尊者——
假帝——
大帝——
轮回道圆满——
“千万年来寰宇,八万血路平川。
诡帝龙种掌下魂,玉树琼枝随余生。
渊下闻风失了胆,却也人皇坐上客。
二位,你们许是得幸,可窥吾轮回帝尊真容!”
武坤仰天笑罢。
却见血肉已然腐蚀殆尽,只留下身外那层黑漆漆的甲。
老剑仙坐于剑身之上,尾巴尖都开始冒起了寒气。
百万年前,五帝鏖战一位龙种大帝,却自那天海一线间,探出一张大手。
他随意捏死三尊帝,随意抽取龙筋骨,他自称——
轮回!
“嗡——”
朝圣寰宇陷入寂静。
老剑仙的眼前已是无穷无尽的灰暗。
他已看不见星空。
却是旁边剑主的眼里,只看到老剑仙的瞳眸流着血泪,恐怖骇人。
至于那化作数个星域大小的朝圣大帝,已然溜得没影。
“轮回现,无人可直面。”
“陈兄弟,剑山已是你囊中物,朝圣已吓退,寰宇界限已开,带着化生丹,去你来时地吧……”
黑甲里的血肉弥散在星海间。
却有一道淡淡的魂魄,遁入虚无之中,再也不见。
黑甲崩碎,流入虚空中,如昙花一现。
陈远胸腔中满不是滋味。
虽然他已知晓这里的武坤,只是小黑子的前世,但经历如此一场生死离别,却让他与大鬼共活百万年的心,都为之颤抖。
“保重。”
星海里荡下了剑雨。
老剑仙陨落。
陈远走过那两位剑主面前,两人并不敢阻拦,只是面面相觑之后,对着陈远开口:
“道友,崆峒剑仙纳万人,光招天下剑修,却是为了吞取剑道本源,食弟子性命,却是该死,这崆峒剑山如今已是无主之物,随你取之。”
陈远默然。
他走在星海路上,在两位方才经历了惊世骇俗一战的剑主目光里,行得孤独寂寥。
崆峒剑山。
修复好的剑林自动避让开了陈远。
三月前两名护山弟子,如今已不知所踪。
陈远茫然抬头,望着那万丈余的高大剑山,看着其上粼粼泛光,便是祭出了【日记本】,纳取了山。
“轰隆——”
陈远缓缓撕开了寰宇界限,踏入旋涡中,再不见。
——
秋风吹拂得不急不缓。
晃荡着庄子外歪脖子树上的手掌叶。
邱锦忙碌了一天,给庄子里的几头小牲口喂了吃食,才坐在院落里好好休憩。
到了傍晚,秋意渐凉。
她背起了背篓,拿着一把粗糙的桃木剑,身旁环伺着几个呆头呆脑的开智小妖,嚷嚷着:
“邱道长要去巡山啦!”
邱锦笑了笑,撒了把米,惹得几个小妖哄抢。
她走在山道上,与之前陈远走过的路重合。
今夕不知何年。
邱锦喜欢这样平淡的日子,但也讨厌这样平淡的日子。
只是傍晚下山时候,山脚下多了个拄着拐子的老头。
“老伯,你找谁啊?”
那老头目光浑浊,望着山,不住地落泪。
他才看到了邱锦,顿了许久,道:
“我是……张大狗哇……”
邱锦愣了愣,眼眶稍红,才笑着应声:
“这么多年,险些认不出你了。”
“陈哥……陈哥回来了么?”
张大狗驼背厉害,身上道袍破旧,但缝缝补补,洗得干净,并不邋遢。
只是拄着的拐子已然有些短了,压得张大狗腰身弯得更低。
秋意绵绵,有些薄凉。
邱锦怔了许久,看着希冀的张大狗,不忍心地开口:
“他回来了,就在庄子里。”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张大狗缓缓地放下了拐子。
他一个内壮武夫,装扮作道士,走遍江湖,却要许久,许久。
用尽了气力回到合久郡旁的荒山。
也便再没有力气上山了。
邱锦自是看出来了这点,便也说出了善意的谎言。
带着背篓,握着桃木剑的女子,站在秋风里,看着老者的鼻息缓缓变弱。
这一场秋风,足以吹诵离别。
邱锦眼眶泛红,小声道: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就在山上。”
张大狗低低地笑着,越来越浑浊的眼里,却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
“呼——”
秋风席卷。
吹得邱锦发梢飞扬。
她忙忙回头。
却见一个故人的身影,站在了落叶里。
他白衣如旧,笑颜如旧。
邱锦泛红的眼眶终于决堤,她捂着嘴,不知该如何回应。
陈远缓缓走上前来,给了邱锦一个拥抱。
再走至张大狗面前。
“大狗。”
“诶……”
“你老了。”
“是嘞,陈哥,都怪我没本事,学不会你教的那些……”
陈远笑了笑。
拿起张大狗搁置在一旁的油亮拐子,仔细端详片刻,怔了怔,道:
“这是那把桃木剑。”
“是嘞……”
张大狗低声笑着,气若游丝,秋风吹起了他的长须,露出面庞上如沟壑曲折的皱纹。
他说:
“我没有我娘的手艺,不然按着现在的气氛,我张大狗定然……是要给陈哥和邱锦,做两碗老鸡汤再走的。”
陈远笑了笑,
“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是嘞……是嘞……”
张大狗低低地笑着,低低地笑着。
浑浊的眼眸渐渐失焦。
他跪在了秋风里,与人间渐行渐远。
落叶掩埋了张大狗,坟前有一碗绿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