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弯下腰,先将裙角翻至腰间系牢,又将靴带重新系紧,最后把身上那件粗布衫子的袖口与腰部都扎得牢牢的,这才登上梯子,一步一步向上攀。
随着离墙头越来越近,外面的声音也越发地清晰起来。傅珺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其中似还有那个女人的声音。她立刻来了精神,放轻了脚步,却加快了爬梯子的速度,很快便到了墙头。
此时云破月出,光线较方才明亮一些。傅珺怕露了形迹,便将脑袋隐在一旁大树的枝桠之中,只一双眼睛向墙外看去。
她所在的位置,是在这条巷子偏向南楼瓦子巷的这一侧,她凝目看向巷尾,却见地上的钱宝不见了,墙根那里露出一双穿着青绸棉鞋的脚,鞋尖朝上,那穿鞋之人应是仰躺在地上的。傅珺记得,那女人穿的便是这双鞋。
此外,在墙根的阴影里还有旁人,模糊不清的说话声隐约地传了过来。
先是一个很阴冷的男人的声音说道:“……钱宝在哪……谁撞的……清楚……”
虽只寥寥几个字,傅珺却听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叫钱宝的男人似是跑了,他的同伙也在找他。
那女人急促地说了一长段话,她说话的声音要小一些,傅珺一个字都听不清。
随后那个阴冷的男声又道:“……着了道……人……跑了……”
傅珺竖起耳朵竭力分辨着那道声音,然而,传过来的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根本组合不成完整的句子。
那女子似是又说了什么,那个阴冷的声音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那女子忽地闷哼了一声,那声音十分短促,像是憋在嗓子眼儿里一般。傅珺看见月光下那女人的脚抽搐了几下,随后便向两旁一歪,再也不动了。
傅珺睁大了眼睛,看着墙角下的那块阴影,希望阴影里的人快点出来。
可是。那个语声阴冷的男人就像是隐身了似的。再没了声息。傅珺等了一会,忍不住便想要探起身子去看。
几乎就在傅珺起身的同时,一声尖锐的啸声蓦地传来。止住了她的动作,随后整个天空便亮了起来,炫目的橘色光芒冲破了黑暗,照亮了傅珺的眼睛。也照亮了墙外的一切。
是烟花,是宛若千荷竞盛的美丽烟花。在夜幕中璨然绽放。
这灿烂的一瞬,将黑暗尽皆驱散。那缩在墙根阴影里的男人,此刻亦抬起头来,向天上望了一眼。在那张被烟花照亮的脸上。有一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此刻,那眼睛里正涌动着阴鸷与狠辣。
傅珺缩起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只眨着眼睛盯着路口。
她看见有一个人从夹角的那条路上跑了过来,手上拿着她丢的珠花。指着那个方向说着什么。
她还看见,那个阴沉的男人怀疑地看着那枚珠花,又将视线投向这条小巷,似是犹疑不定。
最后她又看见了一个人,却是从她对面的墙根下走了过去。在烟花的映照下,那人手里的木珠子傅珺看得清清楚楚。而那个找到珠花的人,也从搭裢里取了几颗珠子。那个阴沉的男人这才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另一条路。
当这群人最终消失在路口时,傅珺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烟花还在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着,朱雀大街上满是欢笑的人群。那一刻,千人凝眸、万姓仰首,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这条偏僻陋巷中的命案,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柔弱娇小的稚龄女孩,正站在东墙之上,仰首看着漫天的烟花,一脸的沉醉与痴迷。
这是多么绮丽且玄妙的刹那,罪恶正在发生,而尘世的烟火却依旧华美如昔。傅珺并不觉得这两者间有任何违和之处。在她的两度生命里,美好与黑暗总是如影随行。她习惯了黑暗的世界,亦深知,在最黑暗的时刻,偶尔亦会遭逢最美丽的风景。
那一刻的傅珺,不去想前世今生,不去想阴谋算计。她只是尽情地沉浸在这个瞬间里。
“你打算站到几时?”一道醇厚的声音蓦地响起,而漫天的烟花亦在那个瞬间,完成了它们最后的盛放。
四下悄然,那醇厚的男声宛若带着回音,在傅珺的耳边盘旋环绕。她慢慢回首,朦胧的月色下,一道修健的身影立在梯子边,微微仰起的脸上眸若寒星,静静地凝视着傅珺。
傅珺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是文友!
望着眼前的男子,傅珺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梦。
然而很快她便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梦,因为梦中的文友绝不会如此刻这般,一手执酒,一手攀住梯子,面上的笑容里还带着几分戏谑,却依旧无损于他的俊朗姿仪。
傅珺心头蓦地涌上一丝欢喜。
可这欢喜也只有一瞬。随后,傅珺前警察的直觉又冒了出来,更多疑问涌上了她的心头:
文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傅珺才从人贩子手里逃脱就碰上了他,是巧合吗?他会不会与她被拐一事有关?
这些问题让傅珺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了口气,将思路略作整理,进而便得出了结论:
文友基本可信。
其一,从惊马开始直至她钻狗洞爬梯子,这一系列事件皆为偶然事件,基本可以排除人为安排的可能。
其二,文友的神态很自然。他的面部肌肉与他的语气、表情还有动作是协调的,微表情十分正常。
其三,退一万步讲,就算文友有心算计,傅珺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还落了单,她不认为自己有被像文友这样的人算计的必要。直接武力制服不是更简单有效?
如此一想,傅珺的心情立刻平复了下来。那些疑问亦烟消云散。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做警察太久了,看谁都像嫌疑人。
见傅珺迟迟不语,文友,或者应该说是刘筠便又问道:“不知遑夜至此,所为何事?”
“这里便是你家么?”放下疑心的傅珺很想这样问一声。也很想唤上一声“文公子”,然后礼貌地表示问候,并对他上次出手相助表达谢意,同时请求他再次帮忙。
可是,她出不了声。药物的作用仍在继续,她甚至连“啊”这样的单音都发不出来。除了高悬在梯上,木呆呆地看着刘筠外,她什么都/干/不了。
当然,她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从梯子上下来,走到刘筠的面前比划一番,将基本情况告知于他。可要命的是,刚才傅珺才发现,她虽然爬了上来,要下去却有点难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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