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妈妈是有点冤枉傅珺了。
傅珺真不是故意对傅庚的来信表示轻慢的。实在是,这封信她看与不看,并无甚要紧。
比起这种写在纸上,很容易便被旁人截获的物件,傅庚捎来的口信才更重要。
她记得很清楚,温佐在转告傅庚嘱托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吴地安好”。
傅珺相信,傅庚想要对她说的全部内容,就在这一句话里。
姑苏是个安好之处,那宁波呢?是不是宁波便不那么安好了?
虽然傅珺对于政治斗争知之甚少,但毕竟她来自于信息发达的现代,读过历史、学过政治,眼界与见识绝非这个时空的深宅女子可比。
傅庚一力查清了河道贪墨大案,得到了圣上擢拔,风头一时无两。可是,傅庚得罪的那些人,会这么乖乖地任由傅庚升官发财么?
政治斗争从来就是残酷的。而从傅庚直取陂县,借假死潜回京中,到后来太子被禁足,再到后来太子一系的官员相继获罪,傅珺就算想要装不明白,也不能不明白,傅庚这是在走一条险路。他的对手并非旁人,而是一代储君。
面对这样的对手,傅庚能在这条险路上走出多远,没有人知道。
而只要想清楚了这一切,傅庚传来的那句“吴地安好”,便不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了,而是一句警示或者说是提醒。
与其跟着他在宁波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在姑苏安然度日。更何况,傅庚对傅珺似有若无的冷遇,也从一个侧面让傅珺处在了更安全的位置。
一个完全被父亲遗忘了的女儿,落在那些有心人眼中。自是不具备任何利用价值的。
所以,傅珺才会如此笃定地去看账本,而不是去读信。
这固然是她已然想清了此中原委,而另一方面,也是借此举表达一个女儿对父亲的不满。
因为被父亲冷落,所以发脾气生气,连父亲的来信都不肯看了。相信傅珺的表现落在旁人眼中。定会得到如此结论吧。
傅珺翻过一页账册。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早就身处局中。傅庚此举能保得了她多久,实在是个未知数。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是王家久不曾来外客。那温佐又是个英武的将军,很难不被人注意到。也或许是所有人对傅珺的动向都十分关注。总之,傅庚托人给傅珺捎信之事,当晚便传遍了家中的每个角落。
次日一早。当傅珺踏着厚厚的积雪往锦晖堂请安的时候,便在半道儿上遇见了王宓。
王宓这些日子开始抽条儿。个子窜得很快,比傅珺高出快一个头不止。今儿她穿着一身杏子红的衣裙,披着大红斗篷,头发梳成了飞仙髻。远远瞧着倒有几分王昭的影子。
只是她终究年幼,又没有王昭那满腹的诗书打底,容颜更是清秀有余明艳不足。因此便显得处处短了一块似的。
此刻见了傅珺,王宓便赶前两步笑着招呼道:“四表妹好早。”
她本是一口的吴侬软语。穿得又俏丽,此刻这一声招呼下来,便很有几分热情似火的味道。
傅珺凝眸看了她一眼,亦含笑道:“二表姐也不晚呢。”
王宓此时已经走到了傅珺身前,亲亲热热地挽了傅珺的手臂,又端详了她一眼,笑着道:“四表妹今儿瞧着真精神,眼里眉间皆是喜意呢。”
傅珺不动声色地将手炉交予身后的涉江,顺势甩开王宓贴附上来的手臂,轻声吩咐涉江道:“换那个镂银的莲花座儿手炉给我。”说罢又转向王宓,抚了抚发鬓上的梅花钿儿,笑着道:“二表姐瞧着也很精神,这一身红可真喜庆,倒叫人想起快要到年下了呢。”
王宓不由得意地伸展了一下衣袖,口中却笑着逊道:“这身儿我嫌颜色太艳了,娘却说小姑娘穿这颜色最好看。”说着转了转眼珠,似是无意地笑道:“听说宁波来信了呢,不知道四表妹的母亲有没有随信捎东西过来?眼瞧着就快到年下了,想是也给你备了新衣裳吧?”说着便举起帕子掩唇轻笑,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来,那眼中的打量与猜测几乎未做掩饰。
傅珺便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王宓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一种天生要让人生厌的本事,也难为她怎么学来的。
一面想着,傅珺一面似笑非笑地道:“二表姐问这些做什么?难道是多嫌着我,要赶我回宁波么?”
王宓没料到傅珺直接问到脸上来了,不由面色微僵,忙笑道:“四表妹说这话可真伤人的心,我不过白问一句儿罢了,四表妹就能想这么多,可见你呀,就是个多心的。”
傅珺便憨笑一声道:“二表姐说我想得多,我还真想得多呢。我还想着,二表姐这么着紧我的去留,必是为着那幄叶居。若我走了,那院子二表姐便可住着了。二表姐你说是么?”
王宓闻言,脸色变了几变,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才是。
论起来,傅珺还真说到王宓心坎里去了。她一直便很不忿傅珺有个单独的院子,而她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却还得和姐姐王宁住在一起。
傅珺不过是个外姓的丫头,而她王宓才正经是王襄的亲孙女儿,且年纪又比傅珺大。凭什么这外姓的倒得了个单独的院子住,又处处皆比她高过一头去?不过是个娘死爹不亲的孤鬼罢了,摆什么侯府姑娘的谱儿?
王宓可是听小宋氏悄悄嘀咕过,只说若傅庚一直不接傅珺回京,那傅珺没准儿就要一直住在姑苏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从姑苏出嫁。那她们王家就还得多出一份儿嫁妆。
王宓便是被这份儿多出来的嫁妆给膈应到了。这府中一切皆是她们王家的,她一个姓傅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所以,她今儿才会话里话外的排揎傅珺,却没料到傅珺的反应这么激烈,虽一直满脸带笑,可说出来的话却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地直往王宓的心窝子里扎。
见王宓变了颜色,傅珺便又加了把劲儿,“天真”地笑道:“可是,我素常看着外祖母的意思,若我去了宁波或是回了京,那幄叶居便要给嫣姐姐与姒姐姐住呢。我还替你们发愁呢,到时候该怎么处才是?难道二表姐要和她们挤在一处么?”
王宓一听这话,不由便咬了咬唇,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满的情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