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率先冲出人群,凑近登记案台前。
记事小吏问了一句:“何方人士,姓名,年岁,可有过婚娶?”
“秦州人士,董七,二五,不曾娶妻……”
尚在怔忡的众人旋即反应过来,纷纷涌簇到案台前,木栅栏外瞬间扬起滚滚尘烟。
高澄横握马鞭的身影在坡顶凝成剪影。玄色披风掀起层层暗浪,露出内里猩红。
他睥睨着坡下攒动的人头,那些踉跄的身影像被风挟裹的蓬草,正滚向朱笔勾勒的黄册。
身侧秦姝鬓发清扬,此时又戴上了铜面具:“子惠哥哥,他们在西边还有家人,真能在东边安定下来?”
“种子落哪儿,就该在哪里生根,待他们与寡妇诞下子嗣,就是新的一个家!”
高澄扯了扯缰,便向着东侧军大营而去,十余匹战马踏碎校场夯土
“枪阵收!”教头的暴喝截断操练声浪。千百杆长枪顿在半空。
高澄靴跟轻磕马腹,战马从枪林间穿行而过。
行至箭楼阴影处,才勒缰下马,反手甩出马鞭,同时说道:“明月,到时候就由你,将邙山那批战俘打散编入各营——要像撒盐入海,不许他们同袍之间私下集聚。”
斛律光抱拳应诺:“是,大将军。”
高澄下颌微抬,示意教头继续练兵,望了一会儿操练的军阵,喉间逸出声轻嗤。
转身时正见高洋缩着脖子吸溜鼻涕,那抹清亮的银丝在鼻尖将坠未坠。
不由得蹙眉:“子进,你这多大了?”
“十九了!”
高澄叹了口气:“倒比垂髫稚子还邋遢三分。”旋即踏步进入营房。
秦姝进到高洋身边,递给他一张手绢,才跟进房内。
“子惠哥哥,他是你亲弟弟,有什么话你就好好说不成?非要这样……”秦姝话音突然凝在半空,她没有说出“轻贱他”一词。
高澄刚翻开一册军文,听了秦姝这话,抬眸迎着她的质疑:“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何整日在我面前悬着流涕?”
见高洋进了屋,也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继续翻文。
暮色染透旌旗时,高澄方率亲卫离营。
东柏堂内青铜树灯烛火摇曳,踏入正厅便召来崔暹,同时屏退左右。
阅完崔暹呈递的文牒,便说道:“孙腾贪墨成性,又是个老奸巨猾的。”
高澄指尖叩着案头奏册,纸间的";录尚书事";朱印赫然刺目,
“往后这御史台还是得盯紧些,适时给些敲打,若非要借他牵制高隆之……也不至于如此!”
崔暹一面躬身理着案上散开的文牒,一面说道:“四贵根基深厚,大王又重情义,想要撼动,实非易事,如今仍是元姓天下,将军既要收天下士子之心,下官知道其中轻重。”
高澄斜倚着凭几,叩案节奏渐缓,白日景象浮于眼前。
自己因惩贪,已经得罪一众勋贵。
偏生这二弟高洋,总是扮傻充愣,实属居心叵测。想着还要去分心防备他,就感烦燥。
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这二弟......也是个不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