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愣望向秦姝,此刻才想起,自己与郑大车所牵连妄害的那条人命。
“咳咳——”床上稚子突然蜷成一团,撕心裂肺咳嗽里混着血沫,望向素绢上绽开的腥红,刺得秦姝瞳孔骤缩。
“阿姑......”长恭伸出指尖勾住秦姝衣带,气若游丝,“我梦见......阿娘......”
秦姝猛的将脸埋进小儿颈窝,喉间压抑着呜咽。
高澄凑近欲安抚,却被她侧身避开,只留他僵立榻前,手足无措。
“阿爷......”长恭虚弱地伸出小手,虽烧得迷糊,却也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异样。
高澄连忙握住那滚烫的小手:“长恭乖。”
“瓶里的红梅......都蔫了......我还想看!”长恭目光飘向案头那枝枯萎的红梅。
“阿爷这就去摘新的!”说着便松开长恭的手,起身大步跨出门槛,孝瑜也急忙跟了出去。
红梅映雪,悄然多一道红影。
绮娜很是好奇,一帮大男人,竟簇拥着折梅,再走近些,竟发现其中一人,竟是当初欺辱自己的领头人。
高澄正折下一枝含苞红梅,忽听得身后破空之声。侧身避让之际,弯刀堪堪斩断手中梅枝,花瓣纷落如雨。
“是你!”绮娜公主杏目圆睁,手中弯刀寒光凛冽,旋即砍下第二刀。
“铛——”赵北秋竟徒手迎着刀刃,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坠入雪中晕成一片。
“公主!”他咬牙忍痛,“他是世子!”
高澄认出了绮娜,目光掠过赵北秋血流如注的手掌,眉头微蹙:“伤得可重?”
绮娜慌忙收刀,刀尖犹自滴血:“你......你干嘛挡上来?”眼中带着懊恼。
“若公主伤了世子......”赵北秋声音发颤,却立刻补充道:“大将军,当日是公主救了四郎!”
高澄直望着他渗血的手,“我记下了,舍乐快带着北秋,去包扎一下!”
“诶!”舍乐拎着红梅,带着赵北秋疾步出了梅林。
高澄此时才转向绮娜,以中原礼节深深一揖,跟着公主用柔然语:“子惠谢过公主,相救小儿之恩。”
说罢,便转身离去,顷刻间,园中只剩风雪呼啸,地上蜿蜒足迹。
高澄将折来的红梅悉数插入瓷瓶,再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摆满案头、窗台,连屏风旁的青铜兽炉上也插了一枝。
再望长恭,此时仍在昏睡,小脸烧得通红。
蹲下身欲牵秦姝的手,指尖刚触她冰凉手背,就被猛地抽回。
“阿姝......”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秦姝却侧过身去,指尖轻抚着长恭额前碎发,仿若未闻。
“我知道你恼我。”高澄声音低哑,“你这样子,还不如骂我几句。”
“她们的命,算不算命?”虽开口了,但却透着极寒,高澄喉结滚动,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你杀过人,我也杀过人。”她转过身,烛火映得她眼底泛红,“若真有报应,为何不落到我们身上?”
“人这一生,谁不曾犯错?我怎会料到......”他忽然顿住,若是料到那婢子还有妹妹,会以命报复,他会如何?
......杀了她?
原来一切,真有因果,非前世,非来世,唯此生!
待三更,秦姝打盹之际猛地惊醒,再替长恭换了额上巾帕,
抬眸四扫,满屋子红梅错影,高澄倚着床柱已然沉睡。
如今连长恭身上都携了人命,她缓缓起身,将身上裘裹、外袍逐件褪到廊下,单衣踏入雪中。
“我的命给你,留下我儿!”
雪粒簌簌坠入颈间,双臂环得再紧,也抵不住寒风肆虐,檐角铜铃乱颤,似掺声声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