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看那人盯着酒瓶,然后大模大样地拿过去,哗啦啦地倒了一杯,瞬间觉得手指头痒的难受——她是觉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还能再喝第二杯吗?!真看不起他掰了三年粉笔头的手啊。
他伸手想抓住那只敢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的手,临到近了恍惚觉得女生的手不能随便抓,手里又没粉笔头,便屈起食指,在那大模大样的手上弹了一记,
冰云手背被弹,还没反应过来,酒杯已被端走。她抿起嘴,盯着桌子,继而盯手,然后,盯住那个人。她扭着脑袋,气势汹汹,觉得自己像一头炸毛的豪猪。
那个人看着她,握了握拳,眼镜后面的眼睛波平云静,根本不理她带着倒钩的毛刺,
“不许喝了。”
“不用你管。你凭什么管我?”她咧嘴望着那个人,鼻子发酸,想大哭,那种受伤后孤单地飘在陌生的城市里忽然看到熟人想要的大哭,那种悲伤时忽然看到朋友想要的大哭。可是这个人不是,他们熟悉却陌生,他们相识很久却不是朋友。
她继续咧着嘴巴笑:“你走吧。回去吧。”伸手去拿那瓶酒,酒却被那只手按在桌子上。她心里的悲苦一瞬间化成愤怒:
“你放手!你凭什么管我?”可这种愤怒并没能驱赶走悲苦,她的泪涌进眼睛,便笑得更深:
“是他让你来的吧,用你来可怜我。我不用,春生。”
那个人松开手,站了起来,应该是气到了。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知道这下打中他了,心里便笑了。她知道他就要走了,心里的悲苦又涌了回来,伸手拿过那杯酒,但酒杯被一只手更快地端走了,她还没来得及明白,那杯酒已被那只手端到嘴边喝掉了。她抬起头来看那个人,就见他伸手把面前的茶水倒掉,把瓶子里剩下的酒一股脑全倒进了那个大玻璃杯里,然后端起来一口气喝掉了,他的这一连串动作用时不会超过10秒,她只有瞠目结舌看着的份。
那个人看着她:“我现在可以坐在这儿了吗?”
她瞪着眼:春生不会喝酒。他对白酒向来滴酒不沾。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意识。
“我现在可以管你了吗?”他看着她。
她仍然看他,她不懂。
“还不可以。”她听见他说,然后看见他招手,有服务员走过来,又走开去,然后一瓶白酒放在了桌上。他倒了一杯,端起来,这下她清醒了,便把身子坐直了。那人不看她,仰头把酒喝掉了,再倒一杯,再端到嘴边,
“我不用你管我!”她使着全部力气嚷道。
那个人不理,径自把酒喝掉了,一瓶酒已经没了一半,他又拿起来,她伸手按住。
“你别管我,”他望着她:“我比你先喝醉就比你更早有说话的权利。”
她听不懂,也不松手。
“刚才你问我凭什么管你,我凭我三年前就认识你了,那一个把自己关进命运的樊笼却忘了把灵魂一起关进去的人;那一个把所有观众都骗上舞台,演了一曲生活的欢乐颂却让自己的灵魂在天空中孤独起舞的人;现在,一个离开了樊笼却忘了怎么飞翔的人……”
“不要说了。”她松开手,脑子里一片回声。“我知道你三年前就在可怜我,三年来也一直都在鄙视我。没关系,我也一直在鄙视我自己。”她再不看他,起身走出饭店,眼泪夺眶而出。
大街上人来人往,拥挤的喧哗却挤不掉她心中的孤独与凄凉,她任由眼泪顺着脸淌,并不抬手擦一下,够了,她再也不需要伪装了,她最后的伪装也被这个人撕掉了!
她知道那个人在跟着她,就由他跟着吧,他笑了她三年也不多这一刻了。她一路走,任着眼泪狂落,任着大街上随便什么人在看她,她不在乎了,谁爱看谁看吧!
她的悲伤无法分析,她的疼痛无法分析的,她的凄凉无法分析,她甚至找不到那泪水的源头,可是那泪就那么的源源不断地淌下来。等她哭够了,转过头,看那个人半步远的距离跟着她,手里攥着手帕。她看一眼那手帕,他看了一眼她,她忽然就知道他并没有在笑她,三年以来一直都没有,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