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杨荣泡上一壶热茶,倒一杯给金幼孜,缓缓问道:“蹇老尚书还算配合吧?”
“配合,那老倌老了,脑子不中用,只能对咱们言听计从了……”金幼孜端着茶盏,吹去浮沫,看着茶汤上漂着的茶梗,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阁老了,还喝这种粗茶。”
“呵呵,”杨荣笑笑道:“京都米贵,久居不易,朝廷那点俸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说着笑道:“要不是你来,连茶都没有。”
“哎,你这官当的太清苦了。”金幼孜叹口气,以杨荣今时今日之权位,不要说干违法勾当,只要笔头稍微松一松,就能合理合法的日进斗金。但是杨荣从不这么干,他宁肯固守清贫,也不愿自己高贵的灵魂被玷污。
“你还不是一样,”杨荣笑看金幼孜一眼,“在船上,我可看到了,你盖的被子外面光鲜,里头却打着补丁。”
“嘿嘿……”金幼孜闪闪笑道:“我那是要面子不要里子,”说着眉头一挑,傲然道:“只要我们愿意,金山银山也能召之即来,但我们赚一座金山,大明便损失十座、甚至几十座金山,这种损公肥私的勾当,我等干过一次,还算什么清流?!”
“说得好,可惜没有酒,否则真该浮一大白。”杨荣笑笑,端起茶盏道:“就以茶代酒吧。”
“好!”金幼孜两眼放亮,和杨荣干了一杯‘茶酒’,搁下茶盏,吐出一口热气道:“好烫……”
“哈哈,你呀你。”杨荣指着金幼孜笑起来。他们这些文官,大都生在元末国初,童年历经战乱、饱受苦难,成长阶段又感受了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荣光时刻,经历了筚路蓝缕到国泰民安的辉煌历程,因此心里满满都是对大明的忠诚、对太平的执着,以及让这个国家长治久安、永无战乱的狂热!
所以他们有一种清教徒似的高尚情操。具有同样情操的人,自然会聚集到一起,形成所谓的清流。他们与那些贪官污吏、武将勋贵形成的‘浊流’,自然势不两立,认为一定要将其彻底消灭,才能实现他们,将大明建设成王道乐土的终极理想!
这样的人有解缙、有周新、有黄淮、有杨溥,有很多很多……很多人已经牺牲,很多人被投入了监狱。杨荣金幼孜只是恰好没有死,也没有下狱,而且还身居要位的两位,他们自然要承担起清流同仁们的期望,只要还在位一天,就会和敌人战斗下去!
“士奇兄那边呢?”轮到金幼孜问杨荣了,杨士奇当然也是清流,而且和两人同为阁臣,关系密切,但是性格过于刚烈,两人都很担心他会不同意这次‘不问首恶、只除仆从’的计划。
“士奇兄反应不小,”杨荣缓缓道:“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那就好!”金幼孜放心了,笑道:“士奇兄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嗯。”杨荣点点头,望向窗外的目光,却透着丝丝忧虑。
雨一直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寝殿外的汉王殿下纹丝不动跪在雨中,就像一座石雕一样,任雨水冲刷。
寝殿中,奏对仍在继续……
“这么说,”朱棣看着蹇义,目光柔和了许多,缓缓道:“你觉着汉王是癔症了?”
“是。”蹇义点点头,他突然觉着耳根发烧,这怎么对得起,那些拼命保护自己的太子军将士……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自己多处死几个勋贵武将,也一样算替他们报仇。
这样一想,蹇义心里舒服多了,坦然对朱棣道:“老臣以为,汉王所作所为,确实极像癔症。”
朱棣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目光转向杨士奇,低声问道:“你觉着呢?”说完,朱棣死死盯着杨士奇,只要杨士奇也说是,然后再把太子也叫来表态一番,相信不用半天,自己的态度便能传遍京城,那些惯于跟风倒的大臣,定会老老实实的闭上嘴!
虽然这样,着实便宜了朱高煦那个孽障!但皇帝的英名不能玷污,也只能这样了……
朱棣心念电转,看着杨士奇,却见他久久不语。
“怎么?”朱棣不悦的皱皱眉,声音转冷道:“你有不同的看法?”
“回皇上,臣还是那句话,汉王得没得癔症,臣说了没用,得听大夫的。”杨士奇沉声道:“但是,臣以为,汉王得没得癔症,和他的罪责毫无瓜葛!”
朱棣的表情更冷了,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很简单,”杨士奇毫不畏惧的迎着朱棣,说出了浅显的不能再浅显的道理:“汉王的病,是在战后发作!在战前战中,有充分证据证明,他的神智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