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安走在稻香弥漫的田埂上,旁晚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微微有些湿润,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如今谢丽君又回到了许家,他肩头的胆子越发沉重了几分。如果换做是别人,可能会感到压力和迷茫,但对于许建安来说,这却又让他感到无尽的动力,他甚至比从前更有干劲,更想要努力、更想要提升自己,唯有这样,才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三年前的自己年轻青涩,最终让谢丽君承受了三年的痛苦,但现在的自己已经逐渐的强大了起来,他不光拥有坚硬的拳头,更拥有强大的内心。
牛棚里的灯还没熄灭,这代表谢崇还在等着他,许建安巧了巧门,听见谢崇在里面道:“门没关,进来吧。”
许建安低头走了进去,臭气熏天的牛棚在梅雨季节发出一阵阵粪便发霉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可闻习惯了之后,他又觉得,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提神醒脑的味道了。
“谢老师。”许建安走了进去,难得见谢崇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憔悴蜡黄,只上前问道:“谢老师,你病了吗?”
谢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指着自己床沿让许建安坐下,这才道:“你再不来,我还打请人去找你呢。”
“有什么事情吗?你这样多久了,我送你去医院吧!”许建安有些担心谢崇的身体,却听那人很随意说道:“不是我身体的事情……”
等许建安坐下了,谢崇才接着道:“过两天省里的考察团就要来了,本来是想让我去当向导的,你看我这不病了吗……所以就跟张队长说了,让你去给考察团当向导。”
许建安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可本又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办不好,正要开口回绝,却听谢崇继续道:“那水库图纸的很多数据本来就是你测量的,一些测绘地点也只有你知道,由你带他们去,比我更合适,再说了……这是一次很难得几回,考察团里面会有不少专家,你可以跟他们多学习学习……”
许建安心下微微震动,但还是担忧道:“可我的成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谢崇道:“什么成分不成分的,四人帮都粉碎了,也许将来根本就不会讲究这些……”他看着许建安,只继续道:“你去吧……”他说着,又想起许建安的母亲,只迟疑道:“不过可能要去个十来天,你母亲如果没人照看的话……”这倒是个问题了。
许建安低着头,手微微握拳,脸上却一时看不清是什么神色,过了好半响,他才对谢崇道:“谢老师,你能让我回去再想想吗?”
机会难得,他确实不想错过,但现在谢丽君卧床,梁秀菊又是那种情况,家里确实离不开人。
“那你好好想想。”谢崇点了点头,又叹息道:“跟省里专家学习的机会,实在很难得,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的。”
第二天一早,白素就收到了来自省城她姨母的加急电报,电报里说她今天就会订最早的车票过来,请白素帮忙将谢崇送到县医院,他们在那边回合。
白素本想借队里的拖拉机,又想起了这样又要麻烦到许建安,因此只叫上了季兰英和刘政帮忙,另借了一辆脚踏车,她和季兰英载着住院要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物、刘振载着谢崇,三人一行往县医院去。
路上刘政就打趣白素道:“素素,这你就不应该了,要不是兰英找我帮忙,我都不知道原来谢工还是你的姑父呢!”
白素有些不好意思,谢崇是被下放到柳溪来的,毕竟不是好事,因此只叹息道:“我也没办法,现在的环境还不适合公开我们的关系。”她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过上自由呼吸的日子了。”
谢崇平常深居简出,和队里的知青也不怎么联系,但他还是认识刘政的,知道这个青年既勤奋又向上,难得还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公社里很多干部都喜欢他,因此他只问道:“小刘,咱公社今年工农兵大学的指标下来了没有,我们队里有没有推荐名额?”
“咱大队今年就只有一个名额,给了红星大队的赵红霞了。”刘政只开口道,语气中倒并没有特别的失落,他和季兰英好不容易又凑到了一起,如果去上大学,就又要面临着分别。
但季兰英脸上明显有着几分不高兴,柳溪大队今年一共就一个名额,给了隔壁小队的一个女知青,公社的人说连续两年都推荐了男知青,这一回也要照顾到女知青。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今年推荐名单上缴的时候,是有刘政的,只是里头还有欧阳天,原本欧阳天和张慧芳好的时候,张国庆是想过把名额给欧阳天的,但现在闹掰了,直接把名额给刘政就怕那欧阳天闹腾,所以直接给了个女同志,那欧阳天也就没办法了。
谢崇听了,一时也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开口道:“一会儿等我爱人来了,我来问问她有关高考恢复的事情,她在省城当老师,应该比较这方面的情况,要是可以恢复高考,你们都可以回到课堂上去。”
白素一想到要见姑母,心里还有一些紧张,除去前世回城后不多的几次碰面,她和她姑母白玲之间,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了。
当时是她选择跟着母亲舒曼离开的,所以一直到她结婚之后,她都没有再见过她的姑母白玲。
刘政的兴致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高兴道:“我们一直都盼着这一天呢,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到,素素一早就说让我们认真复习,现在每天除了劳动,剩下的时间都在努力学习。”
谢崇最喜欢积极上进的年轻人,听刘政这么说,只笑着问道:“如果让你选择,你将来想学什么专业?”
这话虽然是问刘政的,但白素和季兰英也跟着想了想,白素前世也没有上大学,一是没有这个意识;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当时知青可以回城之后,街道是会安排工作的,而她母亲也早已经在城里帮她安排好了工作。那时候能做一名光荣的工人,也是让人羡慕的事情。用那时候的话来说,上不上大学,出路都是一样的,何必要多花几年时间去念书呢。
但是直到几十年后,国企改革、工人下岗,白素才知道一个过硬的文凭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只听刘政道:“我想要学土木工程,我们的国家现在还在建设中,应该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我要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这可不就是谢崇的老本行吗?谢崇听了,只高兴道:“好好,太好了,省城大学最好的系就是土木工程……”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想到同样有资质的许建安,却不知道他会走上哪条道路,心里就有些遗憾。
过了片刻,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谢崇才问白素道:“素素,你打算考大学吗?”
连谢崇都觉得,以白素现在的家庭情况,她应该不会选择考大学,他继父帮她在军队安排一个铁饭碗,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白素却回答道:“我想考大学,但是我还没想好要学什么……”经过了那样一个发展的时代的洗礼,摆在白素面前的选择太多样化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专业,更不知道选择这么一个专业,只是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将来好糊口呢?还是做真正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她到底喜欢什么呢?
白素也不知道……她们那一代的人,人生就像是按部就班的程序一样,好像没有任何个人的喜好可言,高中毕业下乡,下了乡再回城,然后工作、结婚、生子,每天忙碌于一日三餐,存着永远都不够买房的钱,等着工厂分房,最后却等来了自己的下岗……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一眨眼却已不负年轻。
“没关系,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想……”谢崇却安慰她道:“像你们这个年纪,本来就处于青春迷茫的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要操之过急,很多事情并非要刻意选择,有时候你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了。”
白素把谢崇的话记在了心里,她也很想自己走着走着,就忽然看见了自己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