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盛扫了他一眼,也猜出了他的想法,登时啼笑皆非。他指着城楼处那巨大的石碑说:
“你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按大人的意思诸城立下的生死碑!”胡人少年激动地抢先开口插话,说起这个激动的满脸通红:“终有一日我也能上去!”
彭盛没说话,望着这两个小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当初尚在北疆,老国公说的那些话儿。
本将军一生身披战袍,费尽心力却不敢妄求百战百胜,只望着我军中的儿郎们多回来几个……
那时候只觉得他说的太过消沉,可现在他却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近五年的四处征伐,才堪堪把当初匪寇流窜的西雍彻底平定。
在今日的安宁背后,是多少尸骨铺垫出来的一条血路。
彭盛从一个保留着前世和平年代记忆的未来小军官,一步一步踩着敌人的血骨走到今天。
他手中长|枪上不知已经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全凭着一股信念才没有迷失自己。可现在的他,却终究不一样了。
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咬牙在前面带着自己的军士走下去,就连一手带大的妹妹在入军中后疏离的唤自己一声大都督。
在认清自己的位置之后,彭盛就已经知道。
他是弟兄们的大哥、是他们的领头人、是他们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都督。他能真心把其他人当成朋友,当成兄弟……可是在那些人进他麾下之后,自己于他们却只能是个高高在上令他们充满敬畏的大人……
这是个令人无奈的现实,要想带着弟兄们反抗从骨子里尊崇的皇权。
不是把他们养的穷凶恶极,就是得从一开始在他们心中建立起绝对的权威。
相比之下,彭盛的道德底线使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最艰难的后者。
他依旧是所有人心里战场无所不能的统帅,战后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大都督。
他可以开导任何人……可自己心中的压抑、痛苦与寂寞,却只能悄悄藏起来,从此无人可说。
彭盛有时候又忍不住庆幸,今生的自己或与比前世要幸运许多,至少在这段最艰难的时刻,他还有一个小尾巴在背后等着。
有个能让他即使抹去记忆,也挥不散心中思慕的人。
即使有时候累到极处,想到她心里却也忍不住软和起来。
彭盛微微一笑,心思百转,却不过一瞬。
彭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话语中却有些伤感,“那老爷子的两个儿子,都刻在委凉城的第一面碑墙上。”
说完,彭盛没有再管呆住的两人,转身不紧不慢的朝往着军校入门的大校场上走去。
委凉城的第一面碑墙,上面刻着的全是当初替大都督死守委凉城,断粮近七日,全凭啃着挂在屋外头遮沙的皮子,生生把疯狂反扑的匪寇打退的军民。
而等到大都督赶至的时候,能站起来的却十不存一。
到了委凉城繁华的现在,当初死战的那些人大多数已经深埋进西雍的黄土之中。
二人沉默了!
却说彭盛本打算回暂居的地方换身衣服去郭府赴宴,路过校场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凝视看着场中比斗的二人。
卢小四不知道何时钻到他身侧,指着场中与孙老三斗作一团的黑脸大和尚嘿嘿一笑。“大哥,你看那大和尚武功不错呀!要不要招到军中来?!”
彭盛默不作声,认真看了一会儿了然一笑。
这大和尚样貌虽凶神恶煞,武功的确极好。只是一身破旧的僧衣和磨破露指的布鞋,却也能看出有些拮据。
手中禅杖功夫明明极了得,可同孙老三比试的时候却点到为止不敢太过。
这些年被多少江湖人投奔的彭盛,哪里猜不出他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只是虽然有意招揽,可他现在的模样太过于狼狈。且看上去粗狂大气,从他的招式之间。
彭盛却是能看得出他心思细腻,自己若贸然上去招揽。
虽有八分把握会成功,可这大和尚心思细腻,也难保他日后为自己狼狈的模样而难以释怀。
况且他没有直接走自荐的路子,反而找上了直率的孙老三。彭盛猜到他心中所想,也没打算出去。
这事儿还是顺水推舟来的好些,人心是最奇怪的东西,即使看上去再和睦的地方,却也不自觉的总会出现些。慧眼识英雄的确是主公风范,可彭盛更倾向于对人心的把握。
不是假作视而不见,以求平衡之道,以人心来度人心。
而是站在顶端,摈弃自己私心杂念来真正的把合适的人,用在合适的位置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不需要他刻意的训导就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变成他需要的模样。
当然……如果真是顽固不化,不能适应于他所创造的环境之人,大致也不会被他收下的。
彭盛眯着眼看了会儿,便回屋中去换了一身衣服。比之前的布艺华丽的许多,想着郭府的宴会,想来也没有那些疯狂砸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