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出了清心斋，被带入大夫人在她到族中之前，就特意为她收拾出来的院子里。洗漱之后，休息了一阵子。

才又回太夫人那儿同她们一块用膳，膳后几个族姐妹特意出言邀姜婵一同去长生湖花神祭上玩耍。

姜婵这才知道，敢情磐燕郡花神节都是每年一大盛事。总会持续近一个月，才会渐渐散去。

眼下也是赶巧了，太夫人有心想让她们几个嫡脉姐妹熟悉一番，却又不愿意为了姜婵，遂低声询问她的意思。

姜婵虽然不大想出去，却也没打算落了族中姐妹的面子。

见大夫人的嫡女十七娘还站在那儿，浅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身后跟着的两个华服少女也一脸好奇的模样，却并无丝毫敌意，便也含笑应承了下来。

待换了身打扮，就带着丫鬟去前院同几个族姐妹汇合了。

同去的有二夫人的嫡女十八娘，年纪稍长于自己。一身繁复的广袖长裙，垂在鬓边的一捋乌黑发丝在风中微微撩起，清丽的容颜竟也有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十八娘，单名一个贤字。

虽然入府时因为二夫人的缘故，对她母女亦打算敬而远之。

可真正见到十八娘的时候，才发现这般清丽温柔的人儿，当真配得上那一个贤字，竟然让人生不出半点敌意来。

磐燕世家嫡庶分明，身份高贵的嫡女通常极其娇养，就为了培养那一身风骨。

可是庶女却不然，庶女们通常养在一处。大多时候除了请安，竟连面儿都见不着自己身份高贵的嫡姐一面。

然而大贵族家中养出来的庶女，大多是被小世族倾尽家财求娶了去，亦或者被嫁入那些需要拉拢的家族中，或者……给嫡姐陪嫁。

若是再有幸些，或与会被送入皇帝的后宫之中。

只是这样养出来的庶女，一举一动之间都是刻入骨子里的温顺。

而姜苓从一来，甚至只能在院子外头叩首算给太夫人请安之后，就被带走了。族中正经的主子，她却是连面都见不着的。

庶出子女，身份皆从于其母。

而周氏的身份，连贵妾都算不上。姜苓到了磐燕，自然也不再如同在青云郡那般自由自在了。

十八娘的性子看上去也极是温柔的，可这温柔却与被故意养出来的庶女不同，属于姜氏娇娇的傲气，便是一派温和模样，却也令人不敢忽视。

“十九娘在想什么？”

听十八娘出言询问，姜婵这才缓过神来。因为回了族中，也头一次按族谱上的排行来唤，姜婵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想来，姜氏一族连声旁支近千人，若不唤排行那可就得糊涂了。

“十七姐姐不能同去么？”也算站了一会儿，知道三夫人家除了淑姐姐，还有一个年级尚小的二十娘，除了离得远可能要晚些到。

只是眼下马车都备好了，外头随行侍从护卫亦也在中门外候着。却总也不见十七娘至，姜婵忍不住低声问道。

闻言十八娘恍然，突然扑哧笑道：“这道怪我，忘记同十九娘说了。十七姐姐如今要在闺中备嫁，是不能同我们一块儿去的。”

姜婵一愣，这才想到十七娘似乎年纪到了，哪里还有时间同自己几个未及笄一起顽？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阵阵凌乱的马蹄声，十八娘挽着姜婵的手，二人不约而同侧身循声望去。

大开的中门，此时有两匹神骏的矮脚白马慢慢遛着由远及近，竞相角逐。而马背上分别有一位华服少年，高声嬉戏，好不快活。

众多侍从意识紧随其二人马后，丝毫不敢懈怠。

少年一行人本行至中门打算像左边去的，谁晓得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少年似乎突然瞧见她们。

举着握鞭的手，冲着姜婵等人摆了摆。比了个求饶的手势，露齿一笑便纵马消失在了中门左侧的甬道之中。

能这般肆意的在姜家内宅肆意驰骋，姜婵挑挑眉似有些好奇，“他们是谁？”

“是十五兄和二十一弟！”听着是个娇俏活泼的少女之音，姜婵回眸看去，弯唇一笑。“二十娘来了。”

小姑娘看上去倒极是活泼，冲姜婵欠身行礼，接着一溜烟就自己抢先爬上马车冲自家两位族姐招手。

“二位姐姐快来呀！小妹还想去长生湖畔的庙里求签去哩！若是晚了可就不好顽了。”

姜婵正扶着丫鬟的手，走上车来闻言随意接了一句。“什么庙？”

“月老庙呀！”

看着一脸娇憨的二十娘，姜婵一噎这话要放在京都光那些留言就能毁了这丫头。

拗不过兴致勃勃的二十娘，姜婵与十八娘对视一眼终究苦笑着陪她去了。这庙中香火极旺，尤其花神节前后。

能让她们三人单独进庙中求签，还是托了姜家族徽的福。

比起捧着签筒一脸虔诚的两个族中姐妹，姜婵却茫然了许多。她闭上眼本想随意跟着摇完罢了，却知道一闭上眼睛竟全都是那只混帐狐狸大的影子……

从前世到今生……

不论是前世规矩受礼，却总对她多有照顾的彭将军。还是今生又痞又坏总想将她偷出去玩儿的死狐狸，一幕幕在脑中闪现却令姜婵仍不住有些无措。

她想求什么？

就连她自己动不知道……

当落地声想起之刻，姜婵盯着那根摔落在自己膝前的竹签，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拿。

姜婵其实胆子挺小的，她仍不住苦笑。

之前在摇签时还听快意的想着，若是上签那便赌上一切来争这一次也无妨！若是下签……那便放弃吧。

可真正的结果出来之时，却忍不住害怕。若是下签，她该如何？若是……上签……她也真有这般胆气么？

待二十娘好奇的探过头来问她可要一快去解签时，姜婵这才伸手将那根竹签捡起。

三十四签，中平。

卜以决疑卜,不疑何卜,姻缘之事,唯己衡量之。

读着签文，姜婵忍不住心中叹息不知道是喜是忧。

见姜婵面色算太好，两位族中姐妹只当她签文不好，心中不舒服。

也不敢再出言缠着她，一块去后院解签。

就让姜婵若是无聊，可以到外面长生湖边随意走走。姜婵笑应了几句，约好待会马车处见。

等目送她二人带着一部分仆从走远，这才把攥在手中的签文递给了时候在门口的锦絮手中，沉默的大步往外头走去。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转眼间，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大燕城内外依次点亮了，悬挂在街市上头的盏盏花灯。一时之间灯火通明，大燕城的晚间比起白日似乎更加热闹了几分。

远处似有丝竹之音传来，笙乐隐隐。

长生湖中精致的画舫开始行驶入湖中央，再过一会儿，来自各地的歌舞大家就要上去献艺了。

从周围纷纷攘攘的人群，就能看出待会儿会是何等热闹。

然而姜婵沉默的看着长生湖中那一盏盏五颜六色的长明灯随水而下，却不知为什么偏偏想起了五年前。

也曾有个人买下了小贩所有的河灯，守在身边陪自己放了许久。

此刻她身边的小贩，还在嘀嘀咕咕的介绍着自己的河灯。

说长明灯能把人许下的愿望带给花神，说不定就能梦想成真!

这话姜婵并不信的，可鬼使神差的却让锦絮还是买下了一盏。执笔愣了半晌，才缓缓写下几个字。

把那笔还给小贩，姜婵自己折起了写下愿望的红笺仿佛那盏长明灯中……

“十九娘！”听到十八娘的轻唤，姜婵这才将手中犹豫了许久的长明灯给放了出去。

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打算离开的姜婵，再转头看向那熠熠灯火下，那被点燃的长明灯随着波涛上下起伏。

时明时亮，映着红色花纸，煞是漂亮。

姜婵低低一叹，也不知道那只狐狸现在会在哪里？

只是她却不知道，此刻所挂念的那人。却安静的守在不远处的茶肆窗畔，那是她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可是他不曾出声，她也不曾发现罢了。

待看着他的小尾巴与族中姐妹渐渐走远之时，彭盛才低垂下眼。

长长的睫毛打出一片阴影，掩住了眸中所暗藏的汹涌波涛。

他反身回坐到椅边，握紧的右手渐渐松开时。不慎捏碎的酒盅，已经化成飞灰洒落在地上。

这时候窗边传来一声低嘲，“人都到跟前了，怎么不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