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朕若是现在不说,怕日后就没有机会了。”皇上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却也亏欠最多的外甥:“当年的事,是朕对不住你,朕也明白,不管后来朕再怎么补偿,也没有办法去弥补你曾经承受的那些。”
“舅舅,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燕西楼半垂着眸子,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皇上苦笑一声,喃喃自语般地叹道:“怎么会过去呢?过不去的……”
当年的燕西楼也不过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却还是被他狠心送去了普宁寺,尽管在此期间他曾多次嘱咐过让人照顾好他,但谁又能保证这当中没出过什么疏漏呢?
能让一个原本活泼好动的孩子变成那样,这期间经历过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时至今日,他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普宁寺见到他时的那一幕——
明明那么小、那么瘦弱的一个男孩,却硬是亲手杀死了周遭的十几个孩子,当他浑身浴血地从雨夜中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离群的孤狼一般,狠厉、尖锐,对周围的一切充满警惕。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这个孩子怕是就要这样废了,可他没有,当他沐浴清洗完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天真灿烂的笑容,似乎他所经历过的那些并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可是,怎么会没有影响呢?他只是学会了用假面来伪装自己罢了。
也正是到了那一刻,皇上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自以为是。
他愧对这个孩子,所以才会想要在方方面面尽可能地补偿一二,对他的一切行为诸多包容。
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外人眼中自己对他的偏爱。
时隔多年,那些过去的记忆早已被刻意尘封在角落,于燕西楼而言,只要不去提及,他的心就可以慢慢平静下来,然而此时此刻,当他再一次听到这些时,心中仍是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烦躁。
坦白说,他对皇上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正如他方才所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不可能毫无芥蒂,至少他做不到,但他同样没有立场来怪罪他,至少在那个时候,身为苍梧的帝王,他做了他自认为正确的选择,是非对错不该由自己来评判。
而另一方面,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确实是掏心掏肺,那种关心和照顾甚至超过了太子,人非草木,两个人相处得久了,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情?
“西楼,我知道自己亏欠你良多,现在同你说这些也不是希望你能原谅我,但有些事情,放眼整个朝中,我唯一能嘱托的也就只有你了。”皇上目光祈求地望着他。
听着这话,燕西楼下意识地皱眉:“舅舅,你……”
“你先听我说完,这些年景桓他一直待在普宁寺,我知道他无意于朝局,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说这话时,皇上的眸中一片幽深,里面盛满了许多燕西楼看不透的东西。
不知怎的,燕西楼听完这话,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在同自己交代后事一般……想到这儿,他的心中不禁沉了几分:“舅舅,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了?”
“嗐,朝中能出什么事?左不过就是太子和慎王你来我往互相争斗罢了!”皇上扯了扯嘴角,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闻言,燕西楼抿了抿唇,暂且压下内心那股隐隐的不安,继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舅舅,我不是不明白您的顾虑,但恕我直言,您真的确定景桓他就真的适合那个位置吗?”
他承认,皇上刚才说的那些关于太子和慎王的问题确确实实存在,但崔景桓毕竟脱离朝局多年,他真的会比那二人更合适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的心性、能力、手腕都足以堪当大任,但现如今,他的名字可并不在皇家玉牒上,单单是身份血统那一关就不好过……这种情况下,若是有朝一日他继承大统,面对的阻力只会是成倍增加。
“他是朕的儿子,朕了解他。”皇上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道。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燕西楼终于点头:“既然这样,臣定当尽力而为!”
皇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朕就交托与你了!”
两个人结束交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皇上本要留燕西楼在宫里住一晚,不想被他以“已经成婚的人不能在外面随便过夜”为由给拒绝了,气得皇上直接挥手让他滚了。
燕西楼回到府上,第一件事就是让展晔去查他不在金陵的这段时间,宫里都出了什么事。
原因无他,皇上今晚跟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燕西楼如是想道。
……
第二天早上,燕西楼刚一睁开眼醒来,便瞧见了趴在床边正盯着自己看的两个小脑袋,登时吓了一跳:“你们俩这是干嘛呢?”
“燕西楼,你起来,我们有事要问你。”惊鸣板着小脸,一副十分严肃的模样。
燕西楼挑了挑眉:“我得罪你们了?”
昨天还一口一个“燕叔叔”叫得亲切,这一晚上过去就成了直呼大名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善变的吗?
“少打岔,快点穿衣服,我们在书房等你!”惊鸣小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了几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跟大人似的。
燕西楼略一思忖,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两个小家伙知道了自己是他们生父的事,正闹脾气呢!
想到这儿,燕西楼便也不再多问,简单的洗漱后便跟着他们去到了书房。
关上门后,惊鸿和惊鸣并排站在书案跟前,双手抱臂,俨然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你坐那儿!”
燕西楼心下有些好笑,但到底是绷着没笑出声来,十分好脾气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