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睡中慢慢醒来,脑袋昏昏,记忆片段零零碎碎,像梦一般。我摸索着穿上衣物,拨开床幔迷迷糊糊地下床。谁知着地时双腿酸软,一个趔趄差点摔跤,忙扶了旁边的床柱才没倒下去。
这一跌使我从昏沉中清醒,顿时也记起之前的事,面庞不觉烧起来。幸好房间之中除了我,并无他人。
拉开窗帘望去,见外面太阳已偏西许多,落至半山腰,又一点点坠向下。我咬唇暗自算着时间,好像并未过去太久。不过,腹中饥馁感十分强烈,几乎要咕咕地叫起来。
听到房中响动,有人快步行来敲上房门,轻声问:“少夫人,你醒了吗?”是小桃的声音。
我正要答话,这时听得房梁之上一声轻咳。循声望去,入目是一道熟悉却又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忙离了窗畔,屏气凝息,不应小桃。
小桃又问了两声,不见人回应,以为我犹在睡觉,于是放轻脚步又去忙活其他事情。
“少夫人,早啊。”那人手撑于房梁之上,翻身翩然落下,落入对面的椅子中,稳稳当当。
我打量那一袭天青道袍,以及袍中裹着的风骚体格,郁闷:“道长,下午了,不早了。”
云虚子扬了扬眉:“本来就是一句客套话,少夫人何必太较真呢。太较真就不可爱了。”
我饿得很,不想理他。你才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
云虚子换了个舒服姿势,翘起二郎腿,摸着下巴细细打量我。
我被看得不自在,遂开口道:“道长,有事外面去说。”卧房之中,孤男寡女共处,若被撞见,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怕什么来什么!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拍响。小桃喜滋滋道:“少夫人醒了?”
我慌张,脱口道:“没……”
小桃:“……”
我瀑汗。
“砰”地推开门,小桃端着一应梳洗之物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暧昧地笑:“醒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婢子伺候你梳……”“梳”了大半天也没“梳”出下文,她直勾勾地盯向旁边的云虚子,好一会儿又转眼看我,憋得满脸通红。末了,迸出一段痛心疾首的话,“少夫人,您就算爬墙也要等少主出门,等夜深人静。而且有人来了记得让他躲一躲避一避,床底、衣柜、房梁三选一,待没人了再让他从后门送出去。这样才是长久爬墙之计。”
我:“……”小桃,你的重点在哪里?
云虚子笑了,笑声愉悦又爽朗:“说得不错。小丫头,去院门口望着风,切不可放任何人进来。你家少夫人的好歹全在你手里了。”
肩有重任,小桃顿时精神抖擞:“你们要多久?白天人多眼杂不安全,别耽搁太长时间。”
云虚子含着笑,伸出食指:“一盏茶就能搞定。”
小桃咋舌:“这么快?”
云虚子一本正经:“白日爬墙须谨慎,宁可快一分不可慢一分。早了早完,再来不难。”
小桃恍然大悟:“了解。”嗖地一下窜到门外,掩了门。她不放心,又自门缝中露出一双眼睛,叮嘱道,“少夫人,若我挡不住来人,你千万记得让他藏好。”
我:“……”
云虚子端了桌上茶点,拈一个送入口中,煞有其事地品着味道,转手递过来:“少夫人,要不要来一个填填肚子?”
我本来正饿得慌,然而经他与小桃一唱一和,再空的肚子也能气饱。我指了指茶点,又指了指四周:“这是我家!”轮得到你相让吗?喧宾夺主!
云虚子毫无自觉,就着茶水咽了那块糕点,掸去指尖些许碎渣:“不吃就算了。”
果然不能跟云虚子计较,不然就等着活活气死吧。深呼吸,再深呼吸,我质问:“道长,你怎么在这里?”按理说,婚宴结束之后,他当与武林盟等人一同下山。
“我嘛,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云虚子唇角轻勾,笑容忽地变得意味深长,掩上自己双目,“谁知看了不该看的,大约要长针眼。”
一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我满面涨红,又羞又愤:“道长,你到底是不是出家人?”
云虚子想了想:“……大概不是。”
我酝酿着情绪正要一口气指责,谁知云虚子不按套路回答。于是,准备的话全哽在喉中,上不上,下不下。
云虚子笑了:“夫妻之间行夫妻之礼,人之常情。少夫人何必遮遮掩掩,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羞且恼:“你出去。”
云虚子舒舒服服地坐着不动:“女人呐,最是无情。我为你在房梁上蹲了三天三夜,腿脚不展三餐不饱,就算无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料你睁开眼就要撵我走。啧啧,真是非常好的回报方式。”
我才不信:“你为我?蹲了三天三夜?”
云虚子点头:“你入洞房前我就候在这里了。”
我底气十足地反驳:“前日成亲,到现在才两天好吗?”洞房被顾青搅和了,私奔失败转回剑冢,这是第一天。今天早上见了温婉,中午,呃……,现在将是傍晚,就算他成亲前就蹲上房梁,满打满算才两天两夜。
云虚子指向窗外将坠至山下的夕阳:“少夫人,第三天了。”
我怔愣:“什么第三天?”
云虚子又笑了,笑得暧昧,竖起拇指道:“苏少主真男人也!”
我瞬时明白过来,怪不得饿得饥肠辘辘,恼羞且怒:“你出去!”
云虚子自然没有出去,而是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地啜口茶水。我气得要吐血,但又丝毫没办法。这鸟道士一向我行我素,除了六师兄,几乎无人能指使动他。云虚子摇了摇凉透的茶水,目光微挑:“这苏府少夫人当得如何?”
我气闷:“你不是长眼睛了吗?”你自己在房梁上蹲了这么久,还能不清楚情况?问你妹啊。
云虚子笑道:“莳萝,你可知道顾青为何抬了那样一房妾室进门?”
想到弱柳扶风病态恹恹的药罐子温婉,我不由郁闷:“还能有什么?顾青眼光有问题呗。”
云虚子摇摇手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莳萝,你性格跟常人有一点不同,平常人多是攀高踩低,好结交权贵名流。你则是踩高护低,对权贵名流不屑一顾,却肯照顾卑微之人。”
我挠了挠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当初苏沐就是看到这一点,不断示弱,不断放低姿态,引得你同情他,心疼他,以至于舍不得弃下他。”云虚子长吁短叹,“宫盟主若听我一句劝,选中时机也示弱几次,此时局面可就大不相同。可惜他非要端着,说感情之事不可强求,不肯对你用手段。”
提到六师兄,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云虚子又道:“不过呢,若本观主劝得再恳切些,宫盟主大约就听了。然而,我也不赞成宫盟主娶你。所以乐得送给苏沐。”
我不满于他的用词,嘲讽:“说送就送,道长好叼。”
云虚子并不理会,继续道:“顾青也看得很清楚,所以故意为苏沐纳一位身子怯弱经历悲惨的妾室。如此一来,你即使不高兴也不能狠下心将人撵出去。只要人留下来,就有很多空子可入。”他扬手于头顶之上比了比,“莳萝,你若脑袋上绕一圈白光,就能当圣母了。”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道:“圣母是什么?”
云虚子皱眉:“说了这么多,你就关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