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这段时间几乎是住在了老同学江为清的家里,老江同学因为太子殿下驾到,天天忙得是脚不沾地,哪怕是这样,每天回家之后宁可不亲近一下自己刚娶过门没两年的妻子,也要在客房里点上几根蜡烛帮林逸补课。
这可是将老童生林逸感动的够呛,自家当初还没没落的时候,也不敢在晚上点蜡烛,最多有盏昏黄的油灯。可听老同学说,自打姜大人来了之后,先是将吏员的工资转正了,以前的规费、孝敬虽然都没有了,可是正经的工资与补贴算起来,竟然有十两银子之多,现在更是换成了价值更高的银元。
所以说点蜡烛这点小事不成问题,问题是林逸能不能赶上这第一次公务员考试的时机!身为内部人士的江为清很清楚,为了赶紧将人员的缺口补上,姜大人不可能在这第一次考试的时候设置太高的门槛,只能是先招收一批人,再择优选择今后的工作岗位。
“不知贤兄对这新学温习的如何?”端起茶盏的江为清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末:“虽然时间比较紧,但此次招考恐怕是最简单的一次,所以林兄一定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江为清还有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你老林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就算明年再参考的把握更大一些,可衙门里还有多少机会给你这种半截入土的人留着?
林逸也是深知此中的利弊,虽然这数学、政治看得自己头昏脑涨,可还是咬着牙努力的去背诵或是理解,但毕竟岁数见长,早就没了年轻时的聪明劲,更何况他年轻时也算不上聪明。
江为清看了看他这一天的读书笔记,也知道让他自学简直就是强人所难:“考前的补习班近日就要开班授课了,我代兄台报了个名,好在当初我置办宅子的时候为了办差方便,离衙门不算太远,林兄还是暂住在我这里,每日上课也方便一些。”
林逸不是没动过上补习班的念头,可一来不知道这个补习班的底细有些犹豫。二来也是怕自己年岁大了,和一帮年轻人一起上课,面子上也不好看。今天江为清替他做了这个主,心知眼下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这个补习班分为两个班,因为有能力教学的人太少,所以姜田安排上午是乡试补习班,下午还是这些教师,讲授公务员考前补习的内容。真要是较真起来,这个补习班的课时更加紧张,能不能在考前将所有内容讲完都是个挑战。
说到这里,江为清也知道林逸在担心什么,现在连乡试的内容都看得头晕眼花,遑论后边还有公务员招考,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林兄也不必过于忧心,实不相瞒就是我等已经身在吏科的人等,也是要进行上岗考试的,所以有不少老吏都在为了考试的事挠头,故而使君也算是网开一面,这公务员考试培训谁都能参加,不再限制功名出身,所以小弟我也为你报了名。”
这就等于林逸要在学校里待上一整天,至于这样做是不是能提高他考试的成绩,江为清也没有把握,但是他知道所谓的公务员考前培训才是重点,否则就算是考得了秀才的称号又如何?
林逸不知道自己这个同窗,为什么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可他知道这对自己的梦想有着莫大的好处,只得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相较于林逸对于上课的扭捏态度,很多有心人都在关注着即将开课的培训班,他们不一定真的能放下身段从基层干起,但至少也要知道未来开科取士的题目是什么样的,哪怕就是要反对新学,也先要知道新学说的是什么。
所以当开学的日子到来之后,无论是哪个补习班都呈现人员爆满的状态。姜田预备作为教室的官学衙门显然是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只能将正在建设中的商品交易中心腾了出来,使用刚刚建好的中心主馆作为教室,桌椅则是向许多商号借用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就在这简陋的环境下,三百张桌椅呈扇形散开放置,面对着一块临时赶制的大黑板,而海军研究院借调到此的研究员们则充当着指导老师的角色,按年龄和身高调整着学生们的座次。直到他们全部落座之后,姜田才姗姗走向讲台。
自打姜田出现之后,这些学生们不管是否有人指挥,都自觉地站了起来,参差不齐的朝着姜田作揖行礼。这是一个生员对本地父母官应有的礼节,只是这次姜田并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摆足了架子才让他们免礼,而是同样的起手作揖算作还礼。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姜大人是什么意思,直到姜田站在了讲台后,向大家示意落座这才开口道:“大家不用奇怪,你们向我施礼,我自当还礼,这与身份、学识、地位无关,此乃古制,许多儒生自诩为孔夫子的门人,却连个礼数都不懂,实在是可笑!”
这第一句开场白就先向广大的儒生放了个炸雷,躲在后边旁听观摩的人不少,太子他们就是其中之一,听他这话一说出口,只能微微的苦笑了一下。
“你们为了应试而来此进学,全体教师自当会倾囊以授,只是你们这个班级才三百人,下午开课的班级却有六百人之多,所以为了保持教学秩序,没有报名下午课程的同学,请不要在此逗留。”就在姜田说话的同时,远处还不时传来建筑施工的噪音,好在这年代没有那些电气化的工具,噪音比后世要小了不少。
为了尽可能的扩大培训比例,学费是分等级制的,除了基本的学费之外,还有两个追加杂费,区别在于交钱多的人能得到一个文具袋和练习题册,而只交基本学费的人只有一个课本而已。但是交钱的多寡和你的座位没有必然联系,岁数小、个子小的在前排中间,岁数大眼神不好的在前排两边,这样才能照顾到整个教室的学生。
林逸手头并不拮据,所以很大方的交了全款,他在领文具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自己的学习套装,两支铅笔一个转笔刀、一支狼毫小楷毛笔和一支蘸水笔,还有一个玻璃墨水瓶,这些都装在了一个木制的文具盒中,并用厚布做的挎包装着,至于那些教辅材料则一概没有看懂。
生涩难懂的教科书并没有冲淡他的兴奋劲,和许多十几岁的童生一样,将书包带斜挎在肩膀上,感受着许多同学投来羡慕的目光,哪怕是早已被岁月压垮的脊梁,也不自觉的挺直了起来。他现在能够理解那些金榜题名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自己仅仅是因为书包上缝着“天津官学”这四个字就觉得走路都虎虎生风了,何况那些考上举人、进士的家伙了。
这时姜田的讲话还在继续,林逸将思绪拉了回来认真的听着:“……许多人攻讦我欺师灭祖,说我不尊孔圣先贤,其实在我看来,说这话的人才是真正的欺师灭祖。要知道虽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此儒已非彼儒,莫说董仲舒公羊学派算不算儒家正朔,就算是程朱理学不也是后人牵强附会曲解圣人之意吗?所以这新朝的新学只学孔圣经典,不再理会后边那些人的聒噪,学而时习之就是学而时习之,不用去想单拿出一个“学而”或是“习之”来想着怎样做出一篇八股!”
他这话虽然早就传播甚广,可这些学生们第一次听见真人原版的讲话,还是觉得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八股文这个禁锢在学子头上的紧箍咒竟然真的能给摘下去?
“那么新学的学子该如何治国平天下呢?”不用他们发问姜田自问自答的接着说到:“我虽反对八股,但程朱之学有一句说的不错:格物致知,经世致用!今后你们不用去理会某些学问是否出自儒家经典,只要能安邦济世的便是好学问,你们便要去学。这种地是学问、这盖房子是学问、这修路是学问,哪怕是做好一张纸、一支笔都是学问,就算精力有限不能尽学天下,也要学以致用造福天下,哪怕不能出将入相也要造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