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隐看小八哥这副极尽谄媚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吩咐道:“小井子,你去取一罐松仁来,还有把端木四姑娘的东西也拿来。”
小井子连忙领命,匆匆而去,又拿着东西匆匆而来。
看着那罐松仁,端木绯惊住了,这哪里是“罐”,分明是“桶”才对。
小井子摸出一把松仁,往方几上一撒,小八哥就乐滋滋地从岑隐的肩头飞下,吃起它的松仁来。
对于这只馋嘴鸟,端木绯已经自暴自弃了,由着它去。
岑隐拿起那三个包袱,亲手交到了端木绯手里,“端木四姑娘,这是令姐托我捎给你的。”东西亲手交到端木绯手里,他也算不负所托了。
“多谢岑公子。”
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急切地翻起了端木纭捎来的东西,有衣裳,有清酱肉,有糖渍梅子……还有姐姐的书信。
端木绯的眸子晶亮,她好久没收到姐姐的信。
她从江南往京城寄信容易得很,托内侍就行了,可是姐姐从京城往江南寄信,就要走驿站,没半个月寄不到。
她上次收到姐姐的信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这次真是托岑隐的福了。
端木绯看着岑隐笑得更可爱了,还是姐姐聪明。
“岑公子,我姐姐可好?”端木绯笑着问道。
岑隐的眼前不禁浮现了端木纭那张明艳带笑的脸庞,唇角翘了起来,连那双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璀璨的流光。
“你姐姐她很好。”他微微颔首,莞尔一笑。
“呱!”
小八哥吃完了撒在方几上的那些松仁,又不安分地叫了起来。
端木绯无奈地只能再给它抓了一把,觉得这只蠢鸟真是太难伺候了。她再次给岑隐投了一个“您真是辛苦了”的眼神。
岑隐有些莫名其妙。
端木绯想了想,拿起一旁的其中一个罐子道:“岑公子,你喜欢吃糖渍梅子吗?我姐姐做的糖渍梅子很好吃的……”
“……”小井子嘴角抽了抽,心道:四姑娘,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督主还能说不喜欢吗?
果然——
“令姐的手艺一向好。”岑隐道,笑容更深。
这句回答虽然不出意外,但是小井子还是惊呆了。他服侍在督主身旁也有两三年了,还从不曾看过督主这副表情。
督主实在是宠爱这个义妹!
见岑隐这么识货,端木绯笑吟吟地抚掌道:“那我匀一半你吧。”说着,她转头吩咐已经呆掉的小井子,“井公公,扰烦你去取个罐子来。”
“是,请四姑娘稍候。”小井子连忙应声,匆匆下去取罐子。
端木绯把那罐汤渍梅子打了开来,一股酸酸甜甜的香味立刻从罐子里飘了出来,她陶醉地眯了眯眼,沾沾自喜地说道:“我姐姐的手可巧了,不仅厨艺好,射箭、投壶、木射什么的也都玩得好,还有女红也好……”
说着,端木绯想到了什么,朝岑隐身上的直裰看去,炫耀地指了指袍角绣的云雀,“这绣花样看着就是姐姐的风格,十有八九是她画的,还有这绣花……”
端木绯后面说了什么,岑隐已经听不到了,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触着袖口的精致的绣花,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为这身衣裳是铺子的绣娘做的,难道说……
岑隐的心口浮现某个可能,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半垂下来,目光也随之落在了袍裾上那只展翅的云雀上……
神情柔和,彷如一尊精致的白瓷像。
小井子很快就捧着罐子回来了,急促的步履声把岑隐从某种恍惚的情绪中唤醒。
端木绯动作灵活地把汤渍梅子分了一半给岑隐,又叮嘱了一番储藏的注意事项。
岑隐不时颔首,那“乖顺”的样子看得小井子差点没把下巴给掉下来。
等端木绯封好罐子,又有人进来了,站在帘子口禀道:“督主,皇上有请。”
端木绯一听,立刻站起身来,乖巧地告辞:“岑公子,那我就先走了。”
她又对小八哥招了招手,“小八,我们走吧。”
小八哥还惦记着它那一桶松仁,看看岑隐,看看端木绯,很是纠结,直到端木绯把那桶松仁拎走了。
“呱呱!”
小八哥再不迟疑,拍着翅膀飞走了。
端木纭捎来的东西说不多不多,说少不少,小井子殷勤地替端木绯拿了剩下的东西,恭送她出去。
岑隐怔怔地坐在那里,右手还在下意识地抚摸着袖口上绣的云纹。
帘外,隐约传来端木绯轻快的声音:“小八,你重死了,自己飞!”
声音渐渐远去,屋子里显得尤为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来替皇帝宣岑隐的内侍也不敢催促,默默地在门帘处候着。
“小蝎。”岑隐忽然吩咐道,“你去给小八再准备些它喜欢的吃食和玩具过去。”
“是,督主。”小蝎连忙应声。
于是,端木绯才刚刚回到问梅轩,紧接着,小蝎就带着四五个内侍声势赫赫地来了,从八哥的鸟窝到毽子到藤鞭球到琉璃珠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琳琅满目。
表姐妹俩几乎看得眼花缭乱,涵星拿起其中几个玩意把玩了一番,笑眯眯地说道:“绯表妹,小八果然是最可爱的,大家都喜欢它!”
从珍忍不住与玲珑面面相看,在京城时,四公主还口口声声地对她的黄莺琥珀说,它是最可爱的鸟。
“呱!”
小八哥乐疯了,它似乎知道这些都是送给它的,一会儿在鸟窝里蹲一下,一会儿玩两下毽子,一会儿又啄起琉璃珠子撒了一地……
它一边玩,一边“呱呱”叫着,似乎在说,朕的,这些全是朕的!
它的模样有些张狂,若是由一个人做来,恐怕不怎么讨人喜欢,可是由一只八哥来做,却是可爱得不得了。
不仅是端木绯和涵星看得兴致勃勃,连一旁的康云烟都看的舍不得眨眼。
康云烟的丫鬟冬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脸上闪过一抹担忧之色,低低地唤了一声:“姑娘……”
康云烟这才回过神来,觉得眼眶有些微的酸涩,她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地稳定着心神。
迎上涵星有些好奇的眼神,康云烟似是解释道:“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八哥,它特别贪嘴,什么都吃,最喜欢吃肉糜,还喜欢站在我的肩头睡觉……”
说着,她的声音透出一丝些微的沙哑,似有几分怀念。
涵星随口问了一句:“那你的八哥呢?”
“它没了。”康云烟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就没再多说,心口传来一阵刺痛:她的八哥被她的姐姐毒死了……
直到此刻,那只八哥惨死的样子还是那般清晰地铭刻在她心中,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
“呱呱。”小八哥玩了一会儿就又飞到了装松仁的桶上,意图昭然若揭。
端木绯几乎要扶额了,这只蠢鸟怎么就跟松仁干上了呢。
“小八,你今天吃的松仁够多了,该吃正餐了。”端木绯毫不动摇地说道,神情坚定,就算是八哥是杂食鸟,也不能再由着它胡来了。
“碧蝉,你去给小八取些肉糜和鸡蛋做鸟食。”端木绯吩咐碧蝉道。
没等碧蝉应声,康云烟抢先道:“端木四姑娘,还是由我去吧。这里我熟。”
既然对方主动请缨,端木绯就应了。不仅是因为康云烟熟悉这沧海林,也是因为她以前养过八哥,想来也知道该注意些什么。
康云烟福了福,带着丫鬟冬儿退下了。
问梅轩里温暖如春,走出屋子,周围就一下子变成一片冰天雪地,寒风刺骨,里外彷如处于两个季节中。
冬儿给康云烟披上了斗篷,主仆俩就往东北边的大厨房方向去了。
康云烟拢了拢斗篷,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款款地往前走着。
这是康云烟的家,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对于这个看似繁复曲折的沧海林,她最为熟悉,知道每一条捷径,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主仆俩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
忽然间,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朵朵细碎的雪花,轻轻地落在了她的眼睫上,眼前的世界登时变得朦胧起来。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她们主仆俩,没有别人。
康云烟停下了脚步,仰首望着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蓝色的天空,远处的爆竹声依旧那么热闹喧哗,而她的心却空落落的,半点没有过年的喜气。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腕。
“姑娘。”冬儿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出声道,“二姑娘实在是太过分了,那个羊脂白玉手镯可是夫人的嫁妆。”
“她是姐姐。”康云烟淡淡道,“父亲说,做妹妹的自当敬着姐姐。”
她庶出的二姐姐前些日子被三皇子收了房,最近正是春风得意,连带二姐姐的姨娘方氏气焰也跟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