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突然派了这么一个总兵过去,委以重任,摆明是要压文澈一头!这样可不行!”
章氏越说越气,眉头紧皱,额头上露出几道深深的刻痕。
侄子章文澈在晋州最乱的时候不远千里亲赴晋州,与伍延平一起平乱,现在好不容易晋州的局势才稍微稳定一点,却有人要半途截胡抢功,这未免欺人太甚!
想比章氏的激动,楚氏显得气定神闲,笑着道:“没什么不行的。”
“……”章氏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楚氏反过来安抚章氏:“三姑母,文澈这人啊,您也是知道的,做事温吞,他去了晋州这么久了,也就只求稳,州之乱关乎重大,须得有人雷厉风行,一举平乱。”
楚氏这番话说得漂亮,章氏直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完全不知道何从反驳。
而且,章氏看得分明,楚氏的脸上确实没半点不愿意,更无一点怨艾。
这……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以楚氏的性子,没道理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这副安天乐命的样子。
楚氏可不在意章氏怎么想,她越说越精神,神采飞扬地笑着,“三姑母,有道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摄政王唯才是举,择了肖天为晋州总兵,想来这肖天必是有能之士。”
可不是吗!自家侄子那自是有能之士。
楚氏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她昨晚高兴得大半夜没睡,却依旧精神奕奕,不见丝毫疲惫,仿佛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昨日,双亲忽然让人来传口讯,楚氏才知道原来失踪多年的侄儿楚庭舒终于找到了,她匆匆回了一趟楚家,又得知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原来侄子就是那个传闻中的肖天。
直到现在,楚氏的心绪还是激荡起伏,没法平复下来。
侄子楚庭舒终于找到了,还被委以大任,大哥大嫂在天有灵,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也该瞑目了,还有辞姐儿也是……
楚氏当然知道晋州危险,但是于肖天而言,晋州是机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毕竟肖天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杀朝廷命官、造反、占山为匪,这三桩罪件件都是足以斩首的大罪,即便是楚家用丹书铁券来换下他一命,他这一辈子也毁了,在他人眼里,他永远是匪,永远直不起腰来。
幸好慕炎愿意“招安”,还愿意对肖天委以重任。
只要肖天能在晋州立下大功,过去的那些罪状就能一笔勾销了。
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楚庭舒的身份回归楚家,而且还能凭借军功找到他的立身之地!
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楚氏仿佛看到了那一天的到来,嘴角翘得更高,眼睛也更亮了。
至于章文澈……
楚氏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给章文澈那边去封信,说一下肖天的身份,让他好好给侄子打个下手,这也是他当姑父应该做的事,是不是!
他敢不好好干,等他回来,自己就跟他翻脸!
楚氏的面上笑意盈盈。
章氏见楚氏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再也无话可说了。
章氏在章府待了近一个时辰就告辞了,铩羽而归。
不少府邸都盯着章府,自然也知道章氏拜访了楚氏的事,当天下午,好几个府邸的女眷陆陆续续地造访了齐府,话里话外地想要打探消息,然而,章氏的嘴巴紧得跟蚌壳似的,撬不出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打发了一波又一波的来客。
连在女学上课的章岚都难免遭遇了同窗有意无意的打探。
外人都不知道章氏与楚氏在章家到底谈了什么,只确信一点,楚氏对于肖天的任命十分满意。
一时间,各府之间暗地里又是议论纷纷,只觉得楚家疯了,章家也疯了。
朝臣们全都忙着打听肖天的事,等到永宁伯被夺爵以及周世宁致仕的文书出来时,也没人顾得上关注了,这件事根本没激起什么水花。
聪明如许明祯已经猜到这些人为什么被罚,不仅是永宁伯和周世宁他们,还有前头的张明远、程子孝、赵丰、余安、李安康以及永宁伯世子。
这些人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许明祯神情复杂地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外孙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外孙分明是打算把那些骂名都背在他自己身上了。
想着,许明祯的眸色更幽深了,他端起茶盅,又放下。
许太夫人看出他心事重重,温声问道:“你可是在担心阿炎?”
许明祯又叹了口气,“阿炎,他啊,还是太年轻……”
“那些胡言乱语的人确实得罚,但是他大可以另找个罪名,哪有像他这么硬杠的啊!”
官场上一直是这样做的,有些事为君者只能按下,找个借口罚了,息事宁人就是了。
许明祯抿紧了嘴唇,忧心忡忡。
可许太夫人却是勾唇笑了,那双年老却毫不浑浊的眸子里笑意盈盈,难掩慈爱与骄傲,目光柔和。
“阿炎他长大了。”许太夫人含笑道。
许明祯愣了一下,神色怔怔,须臾,他也笑了。
许太夫人随口一句话让许明祯突然就豁然开朗了,浑身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他捋着胡须,颔首道:“是的,他长大了。”
是自己想岔了。
作为君主,是该有手段,对朝臣恩威并施,以维持君主的威仪,但是君子磊落,是非分明,有所为有所不为。
许明祯的眼神渐渐地沉淀了下来,对阿炎这孩子,他应该相信,而不是质疑。
他又端起了茶盅,抿了两口茶,话锋一转:“府里这两天怎么样?”
许明祯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是以他们夫妻多年的默契,许太夫人一听就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优雅地抚了抚衣袖,眸子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沉声道:“这几天,我依着阿炎说的,对府中下人放宽了管束,可到目前为止,阿炎那里还没有什么消息,估计人还没动。”
许明祯慢慢地以茶盖拨去漂浮在茶汤上的浮叶,目光看着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思绪也随之沉浮。
他们已经抛下了鱼饵,照理说,不该没动静才是,除非……
须臾,许明祯从茶盅里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推测道:“是不是还有什么疏漏?”
说到“疏漏”,许太夫人心念一动,脱口道:“玉姐儿那边……”
许明祯也知道孙嬷嬷的事,立刻意会了。
最近许太夫人对阖府下人都放宽了管束,只除了三孙女许夕玉的院子,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孙嬷嬷管得严,把许夕玉的院子管得好似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许太夫人把大丫鬟喊了进来,吩咐道:“你去把孙嬷嬷叫来。”
“是,太夫人。”大丫鬟匆匆进来,又匆匆领命而去。
许太夫人对许明祯感慨地叹道:“孙嬷嬷真是不错,要是能把玉姐儿的性子扭过来就好了。”
“现在来看,玉姐儿的亲事还是得找户清正的人家,还不能是宗妇,她的小心眼太多,不适合掌家。”
“而且,最好不是京城的人家……”
许太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大丫鬟利索地打帘出去了,快步前往许夕玉的院子。
今日又是晴朗的好天气,明媚的阳光柔柔地洒在院子里,洒在姹紫嫣红的花木上,也洒在窗边的少女身上。
许夕玉身姿笔挺地站在窗边的书案前,提腕挥墨。
少女穿着一件月白色绣折枝芙蓉花褙子,阳光下,她白皙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无暇美玉,娴静的少女如同一尊玉像般。
两丈外的一把酸枝木圈椅上,坐着一个着铁锈色褙子的老嬷嬷,孙嬷嬷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许夕玉一边写着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孙嬷嬷,眸色微深。
这孙嬷嬷管东管西,管得她特别严厉,时常借着“修身养性”为借口,让她练字、练琴,这已经十来天了,她都没能和外面联系上。
更麻烦的是,她每天都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外,几乎是寸步不得离开这院子。可即便是晨昏定省,孙嬷嬷也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坏事了。
这孙嬷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板一眼,连塞银子也没用,偏就是盯上自己了。
她怎么就这么烦人!!
许夕玉眯了眯眼,眸色深不可得,脸上还是一派温婉娴静的样子。
许夕玉的手没停下过,不紧不慢地写着字,一直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检查了一遍后,许夕玉就道:“孙嬷嬷,我写好了。”
孙嬷嬷放下手里的茶盅,起身走了过来。
许夕玉连忙退开。
孙嬷嬷在书案前停下,俯首看着桌面上的那张宣纸,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
宣纸上,以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抄了一页《金刚经》。
孙嬷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看着看着,微微皱眉。
“字如其人。”孙嬷嬷摇了摇头,抬手指向了宣纸上的某处,严肃地说道,“三姑娘,你的心从这里开始就乱了,心不在焉,落笔虚浮。还有这最后一笔,急躁得很!”
“这页经书,你再重抄十遍,好好静静心。”
“孙嬷嬷说得是。我这就抄。”许夕玉规规矩矩地应了,福了福身。
她半垂的眼帘下掠过一道戾芒。
既然不能明着来,那就只有暗着来了。
许夕玉的眼神更冷,反正这孙嬷嬷年纪不小了,最近早晚温差又大,要是她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什么的,卧病在榻,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是不是?
少了孙嬷嬷盯着,一切就好办多了。